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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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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将军,穿过那片树林,前方便是谦阳岗哨!”
“收到,”韩璐向不远处的树林望去,下令道:“去几个精明的探探,可有埋伏陷阱没有。”
“是!”
过了这片树林便是谦阳的岗哨,过了谦阳的岗哨,便踏入西疆的境内,这么重要的哨卡,怎么可能无人把守?
比预计得还要早,原定日落时分到达,稍事休息便可趁夜色突袭,然而此刻刚过晌午,时间还有大把,正好可以打探清楚。
韩璐掉转马头向队伍末尾折返,一路呼喝着令兵卒们该喂马的喂马,该困觉的困觉,晚上冲锋时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苏殒已换乘战车,一身烂银铠甲衬得他面色如玉,浓浓的书卷气也被严阵以待的肃杀之气抹煞干净,他直直望向那片林子,眸中迸发着光彩,比晌午的日头还要浓烈,乍看之下还以为这是久经沙场的儒将。
“陛下,已放出探子踩点,还请陛下先行休憩,以备战意。”
苏殒没说话,不知看到什么,眸中忽然精光大盛,韩璐顺势望去,原是方才派出的探子正往此处跑回。
“回禀陛下,回禀将军,林中并无异样!”
韩璐似乎听到某人呼出一口长气的声音。
“好,下去吧,好生休憩,晚上打起精神来!”
“是!”
日光一点点转淡,傍晚开始起风,期间大队人马已选择了一片低洼的地势作为掩护,扎起若干帐篷,而苏殒只吃了一点东西,剩下的时间便在等待时间。
明朗天光下,树林显得更加稀疏,一阵风卷走一团落叶,下一阵风又带来一团落叶,风与风的交替间,轻易便能看到,林中没有潜伏的人影,连巡逻的哨兵都不见一个。
月亮拖着清丽的光辉爬上天空,三万精兵整装待发,银戈铁甲在月色下绽放寒辉,韩璐在队伍正前,骑在马上,他轻轻扬起长刀,只等身后一声令下,苏殒身着烂银雕龙甲,目光笔直望向正前方,挂着一轮寒月的树梢上,扑棱棱飞起两只夜鸟。
苏殒轻喝道:“开!”
低沉的号角呜咽着响起,如劈水而入的刀刃,乐声经过处,兵士们为之一振。
韩璐夹紧马腹,长刀挥下。
“跟我冲!”
谦阳哨卡,今夜必得!
苏殒在车上看得分明,顷刻间,疾行军已冲入树林,林中无人防守,一路顺畅,黑暗尽头,谦阳岗楼已影绰可见。
当真,当真赌对了么?
他感到心中有什么在疯狂的跳动,久违的兴奋感倏然而至,随着战马疯狂的奔行,耸立着建筑物的山坡愈来愈近,心也疯了似的狂跳,他需要一只手按住胸口才能维持背脊挺直的站姿。从决定御驾亲征的那刻起,一种被他极力压制的感情就处在喷发的边缘,连他自己都不齿,到底要犯贱到什么地步,他拒绝承认,那切齿的痛恨下掩藏的是什么。
车轮碾过一地落叶,地面凹凸不平,脚下的震颤与心脏的跳动出奇合拍,苏殒紧紧抓着车栏,手心湿滑无比,眼睛却紧紧盯住那愈加接近的山丘。
翻过这座小坡,就是西疆的第一道防线。
若是当真无人把守,若是当真……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用力闭上眼帘,深吸一口气,再睁开。
“有诈!!”
“有埋伏~~~撤,撤!!”
“保驾,保驾!”
队伍霎时乱了,满天的箭矢雨幕似的扑来,从山坡的后面。
“撤,暂时撤人树林!”韩璐举起盾牌挡格,第一排冲去的人马已经倒下,“保护圣驾,保护圣驾!”有人这么喊道。
几面盾牌同时在苏殒面前竖起,在视线被遮住的一瞬间,他看到山坡后面那片慢慢耸起的乌云般的黑色,弓箭手后面是大排的精兵,人数远胜于苏军,他们穿着黑色的戎甲,而那个站在正中正前的人也是一身乌黑,骑着一匹乌黑的马。
惨叫声,呼喝声,金戈碰撞声都离他远去,被层层遁甲挡住的残留影像里,苏殒只记得那人缓缓抬起手,示意手下冲杀的动作。
黑色与银白瞬时交汇在一起,有人倒下,有人后退。
韩璐守在苏殒的车舆旁,以刚猛的刀法挡格一切试图靠近的威胁,被出卖的愤怒令他神力大增,生存或死亡都不再重要,只有以尽量小的伤亡撤退并等待镇远大军的增援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敢抬头去看车上的人,因为在发现中伏的一瞬间,那身银亮的铠甲就变得灰蒙蒙的了。
敌方领兵的将军没有动作,停留在山坡上,骑着乌黑的马,高人一等般静睨着两军间小规模的厮杀。
韩璐下意识望向车上的人,发现后者也正往那边看。
很近,又很远。
彼此看不清面目,隔空的对视被潮水般的人流衬托得杀气腾腾。
苏军人少又中了埋伏,原本志在必得的突袭一下变得优势全无,但幸好这三万精兵也是百里挑一,很快便成功退向林中。
变故起在一瞬。
一直静立不动的西疆主帅突然飞身而起,轻点战士的头颅,如张开羽翼的黑色大鸟,几个起落便冲到正在撤退的苏军阵前,当韩璐回过神来大喊放箭的时候,那人已直朝车辇上的苏殒而来。
“络,绎。”
风从耳边呼啸,极轻极用力的两个字从苏殒口中吐出。
络绎没有看他,只是挟住他肋下的手更用力了。
…………
“哈哈哈哈!看看,看看!我们的络将军请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啊!”
谦阳行馆大厅里,烛火明亮。
常夏绝坐在上首的高背软椅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络绎站在他的身侧,乌黑的甲胄还未褪去,肩部和头顶在高悬的烛火下散出严谨的光晕,面目掩藏在乌金铸盔之下,只露出尖削的下巴和抿成一线的薄唇,看不出目光归属,整个人仿佛尚未从方才的战事中抽离出来,即使得到君王的称赞也未见动作。
相对而言,坐在下首的人便有些狼狈,苏殒仍是那身银色铠甲,但头盔已被除去,发髻有些凌乱,鬓旁斜里飞出两绺青丝,顺左耳缠绕而下,垂至肩头,发丝末梢隐隐可见有鲜血滴下。
“咦?”常夏绝也发现这血迹,一脸玩味的站起身,踱至苏殒近旁,弯下腰。
“本王交代过,要好生招待贵客,这伤……从何而来?”前半句耳语般低沉,后半句却带着质问的口气,凌厉的目光向身后的络绎射去。
络绎下意识攥紧拳头,那里握着一只玄金的耳饰,与他耳上一模一样的款式。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苏殒,连被敌方君主戏弄似的近距离打量都没甚表情,此时被提及伤口却是眉头一皱。
创口的血早已止住,被制在半空时不觉什么,现在才隐隐明白,耳下空落落的感觉是耳饰被那人扯去。
耳垂被那两绺长发掩着瞧不出来。
络绎请罪道:“回禀王上,是臣的失职,掳他回营的途中误被箭矢剐伤!”
“起来起来,你已立下奇功一件,本王嘉奖你都来不及。”常夏绝看他一言,又低头看向苏殒,后者听到那人声音时,眼中瞬间燃起的愤怒之色令常夏绝心情大好。
“苏殒,念你是一国之君,本王也不为难你……”
“啪!”一张纸革扔在苏殒面前,后者露出不屑的神情。
“没有玉玺,按个手印也成。”
纸上墨迹淋漓,是刚拟好的投降书。
见他丝毫不动,常夏绝也不恼,“不愿动手也没什么,大不了让他们抓住你的手强按上即可,不过我西疆勇士不比苏人秀气,手劲大一些,弄伤了可不好看……”
苏殒这才慢慢抬起眼,轻蔑的笑了:“签了这文书又如何?”
“自然是表达忠顺之意,自此大苏永远臣服于我西疆之下,成为我西疆的领地!”
“可是朕早已拟好了遗诏,一旦身陷不测,便由太子继位,这个时候……恐怕朕的手印也不好使了。即便朕死了,这一仗……我大苏也未必就输!”
“好狡猾的苏人!”常夏绝一声怒喝,抽出刀来。
苏殒反而笑了,“不必你动手。”
络绎第一个察觉不对,一个闪身错至苏殒面前,捏住他的下颌,另一手飞快探入口中,摸出一粒毒药来。
络绎辖住他的下颌不敢松手,无视后者复杂的目光,对常夏绝朗声道:“臣有办法!”
常夏绝刀已出鞘,藉着金铁擦刃的声响,目中流出一丝阴霾,冷声道:“说!”
“就算苏朝有新帝登基也无所谓,他的手印没用,但是亲笔写的文书就不一定了。”
常夏绝若有所思,“你是说……”
“逼他改拟诏书。”感觉手下人的剧烈挣动,络绎几乎辖制不住,见常夏绝已然心动,他趁势又道:“苏朝最敬孝道,若让他们得知苏帝未死,想必新皇没那么顺利继位,而且……那太子不过是个髫龄小儿罢了。”
“你能令苏殒动笔?”
“臣可勉力一试,只要王上准许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