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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回忆之匣(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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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屋内,宇文悦和莫然环顾四周。竹屋内整洁而不乏温馨。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画的是月下竹,风过之时,竹叶轻摇,投下斑驳之影。画虽静,但却仿佛可以见得那动态之景。这画吸引了莫然和宇文悦。
齐远石见两孩子盯着那画发愣,不住地在心中叹,两个孩子好眼力。虽然年幼,便已懂得欣赏。
原来那画是齐远石一位故友来拜访此处竹屋时画的,画上没有提名,但那寥寥几笔,便能神韵兼备的功夫,天下又有几人能及?齐远石的这位故友就是当今那最闻名的画师——陆涛,一幅画岂止千两金。
“坐吧。”齐远石招呼道。
几人依次坐在了竹椅上,这时四个孩子才有了互相打量的机会。看那两位,也不过十几岁的样子,但人已显出老成来。
“秦若。”最年长的那个先说道,看样子约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了,长得倒很健壮,显得孔武有力。
“林枫。”旁边那位稍小一些的少年也紧接着道,看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却已显现出俊秀儒雅,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优雅之意。
莫然也很自然地接上,丝毫不显紧张,“莫然。”
“宇文悦。”宇文悦最小,坐在竹椅上,脚仍够不着地。
“恩。”齐远石满意地看着四个孩子点了点头。他转向宇文悦和莫然道:“走了整日,你们累了吧?”
宇文悦不言语,莫然却答道:“不累,还望先生作些吩咐。”
“那,你们可否愿意拜我为师?”齐远石的脸上是很慈祥的神色。
“当然,能拜先生为师是莫然之幸。”莫然抢着回答。
“宇文悦愿意。”待莫然说完,却听宇文悦稚嫩的童音低低地回道。
“好,”齐远石哈哈大笑,捋一把胡子又道,“那今日便好好休息,明日拜师。”
“是。”两人异口同声。
“秦若,林枫,你们将北边那间屋收拾一下,让师弟好好歇息。”
秦若立即站起来,先行收拾竹屋去了。
“随我来。”林枫也起身,领着两个孩子走入沿着竹廊走入后院。
莫然一边跟着走,一边默默地把路记下了。后院有三间屋子,正中的那间朝向东。南北两边也各有一间竹屋。
林枫介绍道,“正中那间是师父住的,而我和秦若则住南边那间,北边原本空置着,搁些杂物,现在刚好收拾收拾由你们住。”
林枫带着两人将整个竹屋转了一遍,茅厕、水井、厨房所在之地也一一说明。
又折回北屋,秦若已经将北屋整理得差不多了。杂物都被搬走,两张竹床搁在两边,幔帐已挂起,被褥也已铺好。中间是一张竹桌。整个屋内简陋却整洁。
“师弟们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林枫和秦若轻轻出去,将门合上。
折腾了一日,要说不累,那一定是嘴硬。宇文悦没有带任何东西,便直接脱去外衣,躺下。莫然将随身包裹收拾了一下,也躺下了。
莫然想要跟宇文悦说说话,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得闭口不言。很快,莫然和宇文悦便各自沉沉地睡去。
天已大亮,柔和的光铺得满屋。
宇文悦醒来,却见莫然早已起身。
“早啊。”精神抖擞的莫然笑着向宇文悦打招呼道。
“早。”宇文悦想起今天是拜师的日子,又见莫然站在一边等着自己,于是也飞快地起身,穿戴整齐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正犹豫间该往哪里走,却见林枫朝着他们走来。
“师弟睡得可好?”林枫微笑着问。
林枫虽年仅十二,但已在这孤鹤山的竹居中四年之久。久在这深山之中,自有一种脱俗之感,又逢上齐远石苦心教导,一点一滴的影响,使得林枫年纪轻轻便风度翩翩,已有佳公子的风范。
一句话普通的关怀之话由林枫说出来,竟让人觉得心内温暖不已。
“很好。师兄挂念了。”莫然看着没比他高多少的师兄,微笑着回道。
若说林枫是优雅,那么莫然则是从容大度,天生的王者气概,让人心生追随之意。
小小的宇文悦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两位师兄。
“两位师弟随我来。”
“呆会儿你们要给师父奉茶,不必紧张,随意即可,师父很随和。”林枫边走边说。
很快便到了正厅,正是昨夜最初所入的屋子。齐远石和秦若已经在那等着了。
莫然以前曾在书上看到过拜师的仪式,这会回忆得差不多了。莫然回头低声对宇文悦道:“你跟着我做便好。”
莫然很从容地走入厅内,倒茶,然后托着青瓷杯跪在端坐在正中的齐远石面前,唤一声“师父”然后将杯高举至齐远石面前。
齐远石接过杯,饮一口茶,然后起身将莫然扶起。
宇文悦照着莫然的样子,也做得有模有样。
“好,好。”齐远石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弟子了。为师送你们四个字——无愧于心。这是为师对你们基本要求。”
“是。徒儿谨记。”异口同声的童音。
转眼两年。
这一日,莫然和宇文悦比平常起得更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在湖边的草地上练习每日的晨练了。
照例,他们会在清晨伴着鸟鸣进行晨练。
太阳升至山顶之时,他们会回到屋内读书,所读之书却是自由从那正厅边上的小藏书屋里选。里面的书有《诗》《书》之属,也有正史、轶事、奇闻,甚至各种奇奇怪怪故事书。
午后总是固定爬山的时光。
刚开始,一下午不过仅能爬上山头再返回而已。两年的坚持,风雨无阻。如今,两孩子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往返山头。
到了夜晚,依旧是读书的闲暇时光。
这样闲适而一沉不变的生活维持了两年。今天却不一样,因为今天,是秦若师兄出师的日子。
师徒五人,在湖边依依惜别。
莫然羡慕地盯着秦若师兄背着的那柄黑铁长刀,别提多威风了。想自己也已来此两年,却仍然一无所获,不免有些沮丧。
“秦若再次叩谢师父的养育和教导之恩。”秦若郑重地跪下,行个大礼。
“起来吧,以后出去行走四方,还要小心为是。”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徒儿学艺有成更让师父开心的呢,齐远石眉目都笑得弯了。
“是。徒儿一定不辜负师父的期望。”秦若再拜,起身大步流星而去。那柄长刀在他身后折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好,林枫。为师要检验一下你近期所学。”待秦若走远,齐远石转身面向身后的林枫说道。
“是。”恭敬地一报礼。
林枫从袖间抽出软鞭。猛然一个回身,身形如舞,鞭忽长忽短,时软时硬,准确地击中齐远石所指之处,有如手臂亲至一般灵活。
莫然和宇文悦不禁看得呆了。
“停。”
齐远石的命令到,林枫的鞭也即刻收回了手上。
“太浮。”齐远石的评价只有两字。
齐远石精于刀剑,并不会舞鞭。林枫其实是靠着书谱,自学而已,偏生齐远石的要求又极高,每次检验,从没有过赞扬。
“师父说得是。”林枫将鞭收起,安静立于一旁。
林枫也明白,他所舞虽好看,但却不到力,带了浮躁之气。
“继续练习去吧。”齐远石拍拍林枫的肩,示以鼓励。又转向莫然和宇文悦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来到正厅,那竹桌之上已放了一柄青铜剑,旁边却是几个小小的三棱飞镖。还有几本书,搁在桌的另一头。
莫然见那情形,心内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大概师父要教导我们真正的武艺了,不由得闪过一丝喜色。
宇文悦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莫然。”
“在。”
“我仔细观察了你两年,你有豪气和霸气,从容大度又不失敏捷,适宜练剑。我将亲自教你剑法。”齐远石慢悠悠地拿起剑,将剑递给莫然。
“谢师父。”莫然期待这一日良久,自是兴奋不已,接过剑宝贝似的左看右看。
“宇文悦,安静而细致,不乏灵动,于不动声色处把一切尽收眼底。医术和毒术,还有这个——暗器。”说着,齐远石将几本书和那几个三棱飞镖递给宇文悦。
“谢师父。”狭长的凤目之中闪过笑意,似有水波流动。宇文悦小小年纪,倒显出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来,可惜了个男儿身。
这日夜里,圆如银盘的月安详地被众星围绕。月光皎洁,铺满大地。
莫然因为兴奋,久久难以入眠。却听到对面宇文悦也不住地翻身。
于是轻轻喊一声,“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莫然就称宇文悦为悦了。这个孩子让莫然有莫名的亲近感。
“恩。”宇文悦应声。
“你也没睡,不如,我们到屋顶赏月聊天?”
两孩儿蹑手蹑脚地出得门来。莫然抓住竹梁猛翻身而上,轻巧地落在了屋顶。宇文悦身形小,够不到竹梁,只得缘着柱子上攀,倒是很灵活,几下子也上了屋顶。
“师父终于要教我们真功夫了,好高兴。我一定要好好练武,决不辜负师父老人家的期待。”莫然枕着手,仰面躺在屋顶倾斜度不高的斜坡上,看着漫天繁星烂漫。
好美丽的夜。
宇文悦也在莫然身边仰面躺下来。
“师父就像是父亲一样。那时我在路边,饿坏了,去抢师父的馒头,师父居然也不骂我,反而将我带到这来,给我吃穿,教我武功。这番大恩大德,都不知要怎样报答了。”
“你家……”莫然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有些迟疑。
“大概,不存在了吧。我在门后听到了宣读的圣旨,满门抄斩。我当时小,还不太明白。现在想起来,当时,父亲为了保住我,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宇文悦的声音里有苦涩和哀痛。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这件事,对着莫然,他竟把埋在心中的伤痕给翻了出来。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宇文悦却活下来了,但是给了他六年温馨的家和家人,一切都没有了。这里面的苦痛,怎是一个孩子该承受的。
所幸,他遇到了齐远石,倾覆的天平稍许的平衡了点。上苍对他还不算太坏。
“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哥哥。师父就是你父亲。我们都是你家人。”莫然的话说得坚定,给了宇文悦无限的安慰。
是啊,他失去了一切,却得到了一些补偿,也许不太坏。
“恩。”宇文悦心想自己何其幸运,可以遇到师父和莫然。
“以后我要像师父那样,成为个大将军,保卫家国,百战不殆。”莫然有志气,有抱负,从小就是。他确实有领袖气质,配得上这个雄心壮志。
“那你可要努力了,不过我觉得师兄一定可以的。”宇文悦鼓励着莫然。他隐在身后的那只手却攥紧了。
他的理想是,为家人报仇。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他觉得,有这种理想一定会被莫然笑话。
也许报完仇也可以做点别的,宇文悦看着美丽的星空,他说:“那以后,我来当你的副将,帮你一起杀敌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我们准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我们都学成了师父的本领,两人联手,那一定比师父还厉害。哈哈。”年轻的脸上出现了对未来的展望。
“好,那我们用胜利和凯旋来报答师父。师父一定会很高兴我们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宇文悦也为那美好的未来之景陶醉。
那一夜灿烂的星空,见证了两个少年的梦。
靠在路边一棵树下的宇文悦想到这里,不禁眼眶湿了。那时的理想,多么美好。
只是,现在,慈祥和蔼如父的师父死了。那个背着闪亮长刀的秦师兄死了。
他要报的仇又多了一桩,他要帮师父师兄报仇。那个青衣人,许言。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以祭师父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