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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之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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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之月,默默落下一丝极淡极雅的柔光,静静洒照天际,独留三界一抹幽香,飘舞绝尘。
目光静看着那月,那光,依旧如从前般,再不愿将自己的身躯,投至夜下。
望月千年,那份依恋,那份怅惘,还有那份只留在他心底的温情。
如今,已然远去……
那月上之人,此刻,想必已经不再于那份相思所扰,那份背叛所欺,自始自终,跳着那一支舞,弹着那一曲琴,名曰:《素女》
“摇落仙葩伴月光,遐思入梦影投窗。肌骨洁白如冰雪,挪借广寒一缕香。”
幽幽声从身后传来,托出一缕伤怀,伴着那悠然月色,合着那昆仑雪景,其中竟泛起苦涩之意。红衣女子伴着那声走上前,却在离他三步之遥处轻轻站立,不肯再上前半分。
[真君,可是又想起嫦娥姐姐了?]
柔声微笑着,傲红那双闪烁的眸子里,依旧泛着那种哀默的光芒,竟也仰望高天银月,久久不移。
并不回话,杨戬面沉如水,从来不显情感的眼中,随她话语,涌上一缕柔波,随后倏忽不见。
不曾忘怀,那曾经的三月,琴瑟合鸣,软玉温香于怀,乱的,却是他那一颗早已经伤痕累累的心。
可如今,忘了一切的她,终于可以从那梦魇中解脱,跳那只属于她自己的舞,唱那只属于自己的歌。
而他,依旧记得,记得一切,守望一切……
永世不得解脱。
眼前的龙四公主,那份歉意虽在,但,他们二人,终是谁也骗不了谁。
当一个人的心中,存在了一个永久的爱,那么,是不会再有第二份心分给他人。
而杨戬正是如此。
他知,敖红也知,或许,他们能为知己,能为至交,能为红颜,却终难成情字半分。
步覆微沉,杨戬缓步进洞,洞中,哮天犬正趴在书案下睡的香甜,哪吒则依他的吩咐,回了地府,守住那血湖厉魄,不让其在破阵之时,有所惊动,奋涌出逃。
唯有小玉,睁着那双依旧无邪的双眼,静看着他二人,沉默不语。
沉香上天,已有半日有余,人间一天,世上一年,但于昆仑神山,却不依同。
如今,那孩子上天,是凶是吉,已非自己能够把握,却终究苦了小玉这丫头提心吊胆,却依旧不敢惹他心焦,缄口不语的苦心。
谛听封印除去之后,便一直静心潜修,以助他早日破开那洪荒之地,如今最叫人担心的,却是娘和沉香的安危。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上天和那死物对屹,也不愿他身边重要的人们受到半点损伤。
天光默默而起,金乌耀天而出,映得那昆仑雪山一片朝红,月色渐泯,映着那银红之光,天上,竟又开始下起雪来。
雪落纷纷,伴着隐约的破空之声而来,洞中小玉顿时立起,与杨戬二人对望一眼,脸上,竟都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来者正是沉香。
此刻,那现任的司法天神,独眼白发,眉目间愈发深沉,却隐约带着一丝侥幸之色,阴沉面容,让杨戬看在眼中,越发忧心。
片刻,那云头落下,玉虚洞前,沉香见了舅舅,连忙上前,也不顾一身风尘,口中竟自带上了话。
[舅舅,你所料当真不错,那死物确是起了疑心,我上天那时,瑶池早不见了他人,仙官只说陛下有要事要办,下了凡去,便直等到夜半,直至片刻前方才归来,又与我长谈了一番。]
杨戬眉头稍皱,神色间,竟有些倦怠之色,轻揉着额头,终于一声长叹。
[看来,封了三妹记忆,当真是上上之策……那死物谁人不找,竟放下了娘也不信,径自找去华山,看来此番之事,他必是疑我所为,却不信我能逃得封神台一劫……罢,此也是天意,他信娘不过,反信三妹,反是你和你外婆念的远了……]
沉香凝神静听,越听面是行惊异越重,杨戬话及后处,竟让他抬起头来,眼中敬意更甚。
[舅舅,你既然全然料着,便来猜猜,他与我相谈,又谈了些什么?]
许久,沉香默然一笑,与杨戬并肩,见着小玉,却是微微安慰似的温柔一笑,口却不停,依旧不紧不慢的轻声念着。
杨戬颚首,在一旁坐了,神色间疲惫更盛之前,目光却在微微泛笑。
[还能问什么,定然是问你那竹屋中,我的情况是否尚且安好,不过,若你将地府之事搬出,相信,他的思绪,又会被引到下界除妖封魔之人身上罢。]
沉香点头,目光及处却见杨戬面上苍白之色渐涨,心中更是愧疚,不由拉了小玉,轻跪在他面前,深深叩下头去。
[舅舅,沉香此番大意,让您操心如此,实在是愧悔难当,舅舅,沉香知错了,今后做事定会更加小心谨慎,舅舅您就莫要再为我操劳了吧,您现在肩上担子更是不轻,是我这做外甥的,来为您分担一二的时候了。]
十年岁月,纵然其中苦乐自知,但如今见着外甥竟隐隐有了与以往不同的男子气概,竟不再似从前般,逃避自己的过错与责任,心中宽慰不少,竟是连精神也是一爽。
然而此刻,他没有上前扶起这他一手培养起的孩子,只是默默的看着,心中倒也五味陈杂,说不清也道不明是喜是悲,半晌后,才轻抬了手。
[莫跪着了,日后之事,行差一步,便不似当年,沉香,你我都已不是当年,需懂得如何进退,如何珍惜,毕竟,这一战的结果无人能知,若是可以,我甚至希望你不要卷进这场本不属于你的是非之中,你需记住,不论此战结果若何,你都需好好活着,守护你的家人,爱人,明白么?]
沉香默然,却是重重点头,随即立起,正见旁洞洞门骤开,那毛皮黑亮的大犬从中走出,上前轻拉了拉杨戬衣物下摆,又着意看了沉香一眼,转身复又进洞。
哮天犬此刻倒也机敏,竟一跃从书案下跃起,化了人身,转身拉了龙四小玉到一旁,见主人和沉香会意一笑后,连忙紧随不拉的跟在了主人身后,闪进了洞去。
天庭·瑶池
轻推开瑶池之后隐藏的小屋,玉帝冰冷的面上,融起的,是亘古不化的冰冷面容。
寿眉飞扬,扬起的冷屑目光静看向那屋中端坐的人影上。
那人影,依旧是一身金灿雍容的衣衫,头发高盘顶端,妖艳而怨毒的面容,此刻却无丝毫活力,呆滞的目光不复从前的气势,就只是端坐在那里,便好似一尊活生生的蜡像雕塑。
冷冷的笑了笑,玉帝面上,浮出了一种与平日里朝堂上完全不同的毒辣之色,悄然走近后,一把撕去了那人影身上的衣衫。
衣衫下,壮似人形的身躯依旧是死硬得没有一丝生气,唯有左肩处,隐隐的金光闪没,却再摄不出半分力量。
是啊,本为死物,又何来生气可言?
他是如此,这小屋中的人,也是如此。
只可惜,那老道自认封住了王母体内的盘古神力,便能耐我何了么?
[娘娘……你我夫妻千万年,同心同力,想必如今,朕陷身不轨之中,娘娘必不灰介意我取你体内力量一用吧?]
扬手挥起,玉帝冷嘲的漠然目光随着那手掌的挥落,正拍在了那已经化为法器的王母之躯上,刹时间,那僵直身躯中,金色的血迹慢慢涌了出来,诡异万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那金色的血迹染遍了王母整个身躯时,徒然便是一阵暴响,那法器瞬间炸裂成了千丝万缕,飘零在整个小屋里,那身躯中的力量再无束缚,冲击而出,尖啸着来回在小屋中翻涌,只欲冲出凡尘,毁坏世界,却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小屋中布置的阵法。
那玉帝冷笑之余,长髯竟随长风而起,轰然间,竟将灌满整个屋内的死灭之力吸取的涓滴无存。
冷漠若刀的目光怨毒的射向地面那残破淋漓的法器残骸,玉帝冷嘲半晌,陡然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手中法力溢出,竟将眼前整个小屋毁灭得烟消云散。
[不管你是谁,就算你是杨戬也不要紧,三界之内,除我之外,再无人能抗衡盘古之力……总有一日,我便也要将你送上封神台,步那杨戬后尘!]
金光炸出,那玉帝身影急遽消退,眉眼间,竟隐隐也有了不同以往般的神色。
不再是适度的情感流露与伪装,反是一种说不出的怨毒与仇恨。
一如曾经的王母,那对世间万物的绝顶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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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洞门关上的那一刹,杨戬的心中,不自觉得竟是狠狠一跳。
自封神台后,那重新加诸在他身上的责任,还有那神王伏羲传承的血脉,让他对世间万物的感知与联系较之以往,更不知多少倍。
而那一刻,让他感到的,却是心悸……
突如其来的,近乎于可怕的心悸。
玉帝……可是有所行动了么?那样的憎恨,那样的怨毒,竟与曾经的王母如此相似……
纵然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但对他而言,却已经明白,那样的一幕,代表着什么。
前方正静静走着的谛听,此刻却也是停了一停,整个身躯默默的趴在地上,以儿贴地,好一阵之后,才复立起,看向身后的杨戬和沉香,蓦然间,口吐人言。
[那玉帝噬了王母之身,吃了王母体内的盘古之力……真君,事不宜迟,且快进入阵里,我们先取魔魂,再破洪荒。]
沉香虽知舅舅破了谛听法术,此刻见一直沉默不语的谛听忽出人言,不经意的也是被吓了一跳,听得那话中含义,心里更惊,却没想到,那玉帝,竟真的出此对策,吞噬了王母那早已经被封印的力道。
杨戬此刻心里明了,终是一口气叹了下来,分外落寞。
[罢……从此三界,只怕多事了……当年伏羲神王和女娲娘娘,合力炼出这两样法器,共同压制盘古神力,如今那玉帝竟噬了王母的力量,想他身躯里本该平衡的力量被打破……日后做出之事,必会竭己所能的毁灭三界……]
回头望了望那被闭合的洞门,心中纵然不安,却知现在当务之急确是尽快破开洪荒。
娘……您在天庭,可要万般小心,那死物,也快要开始动作了……
[谛听,多说无益,开始吧!]
轻声嘱咐着,杨戬神色已然恢复,看向眼前阵法幽深的光芒,领了沉香与哮天犬,义无返顾的走了进去。
阵中,幽亮的光慢慢从两人两犬身前划过,初始如涓涓细流,轻快缓慢,之后,便见光束连连愈闪愈急,就似星辰坠地,流光万千,眼前气象,竟是变了又变,直到几乎开不了眼。
沉香如今见识已经非同一般,进入阵时,便知此是掌控时间的法术,心里不由想起了当初灭神阵中,黑水狱里,那谛听一声高鸣,便毁去了老君这道祖的七醒轮盘,如今,竟只凭谛听之力,一人布起这样的阵法,如此神通,着实不能小觑。
眼前的景色瞬息万变,转眼间,眼前又见那昆仑顶峰,皑皑白雪,飘飘云雾,月上高天,正值子时,那满山银雪映着月光,分外明亮诡异。
杨戬眉峰立起,静侯着这昆仑山下静谧中惟独的细声嘶叫,半柱香后,却听昆仑左峰溢出一阵咆哮似的怒吼后,竟连整个昆仑山峰,都震撼了起来。
[来了……]
墨扇轻挥,杨戬飞起身形,率先朝那声音来处飞去,沉香见着,连忙跟上,不多时,便见西昆仑之颠,一魔头如斗大,双目似笼,喷射着激烈的炎芒,见着四人,竟丝毫不怕,呼呼咆哮着就要冲上来。
沉香在司法天神之位上,也曾剿杀了不少魔物,今日见这到此魔,竟也是震惊不已。
只因此魔,竟从身上,泛着一种披靡天地的霸气,虽然丑陋至极,可那种异常可怕的煞气与贵气,却是世间难得一见。
[这魔物……究竟是什么……!?]
喃喃问出口来,却见杨戬眉峰处竟也带着一丝不确定,半晌之后,才将手中墨扇重重一合,讶然出声。
[共工……和蚩尤的原神,怎会合而为一的!!]
[共工?蚩尤?]
沉香谔住,看向前方那巨魔,心头寒意,似潮水般涌了起来。
一个是头触不周神山,几乎摧毁上古世界的神祗共工,一个,却是集世间魔气为一体的魔祖……
却没料到,此二人,竟会是他们此行最终的猎物。
只见那魔物见了生人,全身的黑色鳞片竟全倒立起来,散发着阵阵的黑气,颇为骇人。
前方,杨戬默看着眼前一幕,轻抖开了墨扇,轻轻往前略扇,但有清风拂面,那黑气竟还未触及几人,便已然消退下去,而杨戬,依旧傲立月下,竟连神色也未变上几许。
沉香立在舅舅身旁,眼中却带着一丝笑。
他自是看得出来,对付这个怪物,舅舅可谓成竹在胸,然而,此番与之斗勇,却非明智之举,待魔魂取出,打开洪荒之路时,所耗法力必然浩大,此番若以力相博,待到那时,只怕会无力为继。
[舅舅,您的力量不益再用,这家伙交给我吧。]
向前略跨一步,沉香面沉如水,丝毫不起波澜,月光下,那唯一的左目里,竟有着熊熊斗志勃然而起,倒叫杨戬略略安下了心来。
想来,这孩子应该不会再狂妄自大得自欺欺人了吧……
现在的他,就仿佛当年的自己,信服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那不自信,而只一种由心而起的责任,对世界,对家人,对自己的责任……
[罢,既然是你自己请命,我就不阻拦了,记住,此二人于力,胜之难已,只有智取方为上策。]
沉香微点了点头,转身却是对他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如从前哪个调皮的孩子。
[舅舅,这次,您可要亲自指点我呀。]
说罢,惯用的小斧随着一道光影紧握在了手里,沉香的眼里,在那一刹那,闪出了一种万分凌厉的光芒,直射向向前方的魔物。
杨戬微微闭了眼,心中泛起的,却是那个曾经在天地间起誓的少年,以自己的血换来的铮铮誓言。
[带大三妹,救出母亲……]
这时那时他心中最大也最放不下的依恋和责任,在那一刻,他的心,便和眼前的沉香一般,不住的告诉自己一个信念:
要变强,一定要变强,强到能够守护身边的每一个人……
昆仑山西峰峰顶,银月清辉,漫山银芒,而那忽然发出的咆哮声,却是震天憾地。
那魔物看着沉香眼中的那尖锐的光芒,却忽然似是发了疯一般,咆哮着,怒吼着扑上前来。
沉香的双目紧盯着那魔屋动作,丝毫不敢有半点的懈怠,呼啸间,却忽觉足下濡湿,垂目一看,却不知合时,脚下的冰雪,竟化为水流,在地面上来回的穿梭着,异常的诡异。
双脚微在地面一点,身形腾空而起时,手上的斧势劈天而出,迅疾若电般,疾划向那魔物左侧,斧刃深深砍进了那魔物左胸处,随即又是一个翻滚,直直照着它的肩处袭去,如此反复连击,竟将那魔物直打得飞出许远。
双脚落地,沉香面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这上古神魔的合体,如何会败得这般容易?
回头看了看舅舅,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适才战斗过的场地,皱着眉梢,却不说一句话。
脚下,积雪化成的水,似又多了许多,沉香自成仙以来,从未感到过世间自然所带来寒意,而如今,脚上传来的感触,却又一次让他感受到了冷的感觉。
而杨戬,自也早已经注意到了这水的古怪。
[沉香!莫要再触那水波!共工为古神中的控水之人,这积水,倒也是颇为怪异了些。]
终于,杨戬冷澈的声音提起,早携了啸天犬和谛听悬上了高空,见外甥似也是在沉思其中原因,干脆出声提醒。
沉香恍然,立即向空中飞起,却不料,才飞上半步不到,足下的水痕,竟似丝线一般,跟着他悬空的脚飞射上了半空,直直的就要把他再拉进水里。
沉香的身躯当即一个蹑趄,扑倒在了地面上入骨的寒水之中。
前方,怒吼声出,那如笼双目中光芒四射,竟是完好无损。
半空上,杨戬的左拳紧握,强忍着心中担忧,不让自己下去助那孩子一臂之力。
那孩子,总归需要一个人面对真正的强敌的。
在敌人面前,力量,心智,缺一不可,这是一种锻炼的方式,同样的,也是一种证明的方式。
而此刻的沉香,也只是紧握了拳,眼神瞬也不瞬的看着眼前复又完好如初的魔物,心中,却在飞一般的思索。
他自然知道舅舅此刻的心情,所以,现在的他,便更要自己解决了眼前的怪物。
刚才的几斧,他甚至可以以性命发誓,绝对砍到了那魔物的躯体上,可如今的一幕,又是怎么回事呢?
纵然是神仙之体,□□受损,也需一段时日好生调养方能痊愈,而眼前的魔物,又是以什么神通,竟可在瞬间,完好如初?
尤记得适才砍到他身上的感触,就似是砍进了一道水波,空旷得再无一物。
神色骤然凝起,看着地面上死死缠住他躯体的水,心中,那念头,就似一根直直的线,牵着那思路,一直走了下去。
是了……水……
这共工乃是上古水神,水之本质,便是刚柔并济,与柔则刚,遇刚则柔……
而那蚩尤,却是魔中统领,掌管阴寒之气,是以此水中,寒气甚是骇人……
眼中的光渐渐明朗了起来,随即又转为了黯淡。
以土克水……五行之中,唯此法可解。
而曾经的舅舅,也正是用此法,用自己的身子,为他们破开了水镜。
舅舅……如今的我,算是向您更近一步了么?成为您那样的人,是我刘沉香如今最大的心愿,何时,我才能在真正跟上您的脚步呢?
法力运起,沉香的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竟直直的将那些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水丝,生生吸进了体内,随即发出一声极怒的咆哮,掌风到处,毕生绝学奋涌而来。
[五行齐出!!妖怪,去死罢!!]
那魔物恐慌的开始咆哮起来,眼前的敌人,这个似乎还在弱冠的少年,一招一式,竟是那样的谨慎不漏,没有半丝破绽,而那击出的绝学,竟堪堪封死了他全身的要穴。
不甘心的咆哮着,嘶吼着,眼中,却堪堪落写了泪水。
[噌~!]
但听一声轻响从沉香掌下击出,硬生生的止住了沉香的招式,沉香愕然,抬头,出现在掌下的,却是一柄熟悉的墨扇。
掌力急收,沉香此刻显然是吓了一大跳,想他劲力全出,如今被舅舅横里打断,这身上的劲道,岂不是全击在了舅舅身上?
想到此处,当即便白了一张脸,再看杨戬,虽不像自己想得那般不济,面色却也隐隐发白。
[舅舅,您没事吧!]
杨戬微微笑了笑,却不应他,反是转了身去,看向那同样似也呆住了的魔物,半晌,才轻轻的开了口。
[我知道你有两个原神……共工何在,且出来一见。]
说罢,凌空而画,在半空中映出一副奇异的图纹,正是当年神王伏羲统领众古神时,随身携带的法咒。
那魔物见了,竟是一怔,终于缓缓跪地,面上不再似刚才那般疯魔,反有了些许恭敬之意。
[罪神共工,参见羲皇陛下。]
轻摇了摇头,杨戬傲立风中,轻抚着哮天犬讨好伸上前来的头,神色冷酷严峻,颇有前任司法天神的气势。
[共工,当年你头触不周神山,羲皇陛下念你一时冲动,只将你囚禁五千年便可开释,如今,他们远离三界之外,你莫不是以为,当今的天下,便可以为非作歹了么?]
共工垂手,听罢此话,却是不住的磕着头,一双灯笼大的双眼里,竟有泪水滚滚而落。
[罪臣不敢,羲皇恩德,罪臣莫不敢忘,只是,十三年前,昆仑异相,那守山山神在三界消失了踪影,这昆仑山,本是女娲娘娘封印蚩尤的要地,十三年前,我来此清修,想寻求古神下落,却正巧……被这借故逃出的蚩尤原神所扰,最终……筑下大错……]
蚩尤……
微皱了皱眉,杨戬的神色间一片肃杀。
蚩尤之名,自他修道以来也听了不少,但却没有料到,这蚩尤,竟将曾经威名震天下的共工压制得全无反抗之力,眼见此刻,共工与之抵抗也甚为艰难,当下劈手直挥,光幕涌下间,竟将共工之灵整个包裹了起来,强行拉出了身躯之外。
沉香此刻心思最敏,但见杨戬拽出了共工之魂,当即便毫不犹豫地出手,五行齐出再次全力使上,可怜那蚩尤被杨戬封住,动弹不得,刹时间嘶嚎着轰然倒下。
阵阵绿色的青光从那躯体里涌了出来,沉香微抬了头来,正好,月上中天,恰是午时三刻。
困魔大阵轰然成型,沉香此刻不敢再让杨戬花费精力,领了哮天犬一起,将那荡开欲逃的魔魂聚拢收集,这才一个跃身,回到正闭目调息的杨戬身旁。
胸口中血气翻腾不止,沉香适才的第一击虽被他强行抗了下来,此刻胸肺之间,却有些隐隐做痛。
尤记得,宓妃去后留下的书言,所言所语,具是不允他多加劳累,尤其肺腑,千万不可重创。
当时看了,心中倒也明了,毕竟肉身成圣,只是一纸空闻,全身经脉尽断之后,那潦倒不堪的三年中所受到的创伤,终究是会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病根的。
那时不甚在意,而此刻,却难免有些悲叹。
这身体,终究无法似从前那般为所欲为了,尽管此番,他的责任,比以往更加重大。
默默的叹息一声,睁开了双眼,看到的,却是外甥愧疚而担忧的眼瞳,想起从前这孩子就算完成了大事,也一副爱玩爱闹的性子,如今却静得好似一渊深潭,纵有灵气,也不愿再多加外显,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感慨,笑着轻摇了头,长身而起。
[舅舅,您没伤着么?适才是我不小心,您……您当真没事么?]
见他立起,沉香心中顿时一松,却还是不放心的问出了口,却见到杨戬无碍的淡笑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伸手将那蚩尤之魂递上了前去。
杨戬默然接了,复又着哮天犬收好,这才看向一旁依旧必恭必敬的共工。
[共工……]
唤他上前,杨戬的神色依旧冷漠,看向共工的眼里,也有一丝冷芒。
[我知你也曾来自上古世界,想来你也应该知道,洪荒古地被封的消息。]
那共工此刻只是一缕魂魄,悠悠飘起,落跪在了杨戬几人面前,恭敬依旧,只是话语里,却带了一种奇怪不确定。
[罪神的确知道那时的事,但是,据罪臣所知,神王陛下曾以一柄神兵,劈开了不周山底座,而次神兵自此之后便再没了下落,想来,古地的消失,与这神兵,必有所关联才是。]
不知怎的,听到劈开不周山底座之时,沉香心里,莫名划上了开天神斧的影子。
那把神斧,舅舅曾经的神兵,却在封神台上,随那死物的力量,从此化为三界中的一缕烟魂。
而如今,若开辟洪荒之地,需用开天神斧的话,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徒劳?
侧目看向沉香,杨戬敏锐地从他的眼中,寻到了一丝颓然与懊丧,心中不由默默叹息。
[这孩子的个性,终是留了些许过往的残根,便是那么长的岁月过去,依然这样的容易放弃。]
开天神斧毁去的时候,便是将死的他,心中纵有不舍与无奈,也不曾似他这般颓然过。
更何况,此刻在眼前的路,还更多了一分生机。
心中如此感叹着,杨戬却没有再显露出什么别的不满,只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已经为了曾经的过错改变了良多,很多的东西,没有亲身的阅历和体会,是没有办法成长的。
总是跟在人的身后所想所见,远没有自己去思索,去争取来得艰难。
回头看向共工之魂,杨戬心头犹豫一下,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你若留在此世,对你而言,反是一种祸害……共工,你若知罪,就随我开辟洪荒古地,从此作为守护古地入口的神灵,如此的话,对你而言,反是一个莫大的好处。]
那共工俯身,半晌抬头时,眼中泪若泉涌,不住的扣谢,口说的话,也甚是凄凉。
[罪臣自从当年犯下大错,悔之已矣,被逐出洪荒之地后,无一日不想再度回去,如今羲皇与娲皇共赴三界之外,此愿更难成真,若陛下慈悲,准我再回古地,共工定以命相誓,必不负陛下开赦之恩。]
声声泣泪如血,便是沉香这样数十年来练就的冷漠性子也忍不住动容,不由得看向杨戬,心中更是感慨。
想来,舅舅恐怕早已经有此后着了吧,想这共工当年犯下大错,才导致了那两个死物的出世,如今好不容易得回洪荒古地,以弥补当年错失,以此为饵,不怕他不服。
杨戬此刻却没想这样多,反手招过了谛听,低声耳语了数句后,才向沉香略微示意。
[时候不早了,走吧。]
沉香点头,将共工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定魂鼎中,目视谛听开辟出了反程之路。
眼前的纷乱景象又至,沉香此刻却默默看向前方杨戬依旧高挑挺拔的背影,适才出掌的手,却有些隐隐发抖。
舅舅适才调息之时,分明已经被自己的力道震伤了内腑,纵然他自己不说,却也能看出几许。
想起从前在水镜中所闻所见,沉香的心又一次狠狠抽了起来。
舅舅依旧还是从前的舅舅么?
虽然他依旧那么高贵,依旧是如此的一身风华,还有……他的性格依旧是如此的冷中带热,处处只为他关心的人着想……没一点,都宣誓着,他依旧是原来的他……但……他真的还是从前的舅舅么?
当初,依旧是昆仑山下,开天神斧惊天绝地的一劈,流在那山崖上的血痕至今就似在昨日,片刻不得忘怀,那潺潺的水声,惊天的红光,还有那濒死的身躯痛苦的震颤,无一不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恶梦。
刘府三年,这个忍辱负重八百年只为了他的妹妹,他的外甥的人,就被那群无情无义的亲人,兄弟抛弃在了那昏暗的小屋,受尽了折磨……
任人凌辱,任人笑骂,甚至在那黑水狱中,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现在的他,真的还是从前的他么?
不是了……再也不是了……
纵然别人不明白,可他刘沉香,难道也不明白?
舅舅的身体,纵然接受了宓妃的夺舍之术,终究还是负伤太深太重,再难有往昔意气,往世风华。
他甚至不敢确定,这一战之后,又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
他们都已经输不起,永远也输不起了……
忍不住的走上前去,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沉香的手,第一次,紧紧抱住了杨戬的肩,就似曾经的峨眉山下,那个幻化成自己父亲的舅舅,最后的心愿。
[沉香?]
杨戬惊了一下,许久后,轻叹了一声,看着眼前依旧还矮了他半头的外甥,唇边的笑,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暖,一如曾经哪个在刘家村湖边,对眼前的少年笑得温柔宠溺的天神。
那个时候的心境,犹记在心,沉香上山前最后的那句话,虽没有让他有太多的感慨,却也隐隐有一丝伤怀。
那个时候,他真的太累,累得已经无法再承担更多的伤害……
他甚至不奢望,有一天,外甥的温顺,妹妹的理解,母亲的慈爱,会真的降临到他这样的罪人身上……
可如今,看到了沉香眼中的愧疚,感受着这孩子的倚赖,却让杨戬的心,慢慢的暖了起来。
或许,他真的该试着相信……相信自己应该拥有这份幸福……
虽然这份幸福,依旧离他很远……很远……
隆隆声渐渐响起,将两人的思绪都打断了开来。
沉香轻轻松开了手,神色间不尽的悲凉尽显,而杨戬,却是沉默。
有的时候,温情,或许是一种安慰的方式,但并不代表能抹平所有的伤痕。
沉香明白,杨戬也明白。
那样心神具伤,痛不欲生的岁月,并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能够偿还的起的。
杨戬是,沉香是,所有人都是。
门,悄悄的开了,眼前的路,终究还是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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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虚洞中,小玉和龙四此刻只觉得心急如焚,虽然杨戬去时,已经交代了不必太过担心,然而,如今时间一分分过去,却叫人如何不急?
沉默中,两个女子此刻又聚在一起,却再没了当年在神殿时,舒心而欢乐的笑意,忧心与焦急在眉间闪烁,终究还是把那份担忧压在了心头,什么都没有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当偏洞处,轰轰做响的震动声渐渐开启着那属于两人心中希望的时候,两个女子心中都是狠狠一跳,双双立起了身来。
那洞门渐开,却不见有人出来,只有淡淡的谈话声隐隐约约传将过来,虽不明显,却很是清晰。
正是沉香和杨戬。
洞外的两个女子,终于都松下了一口气,连忙奔如了偏洞,却见沉香正将手中的定魂鼎恭敬的递到了杨戬手中。
四公主对此鼎熟悉万分,当下轻轻低呼一声,便住了口不再说话。
反是小玉,见着丈夫和舅舅平安无事的归来,当下喜得泪水盈眶,哽咽的叫了一声舅舅,扑到杨戬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杨戬没奈何地轻拍拍他,斜睨了在一旁看得有趣的沉香一眼,又瞄瞄小玉,神色间满是宠溺和温和。
沉香知趣,心知小玉天性善良,十年来,一直都对当年忘却舅舅的事耿耿于怀,如今舅舅回来了,她也好不容易再看到了那份期冀已久的慈爱,自然患得患失。
轻轻将小玉搂向了自己,沉香看向妻子娇好的面容,语气里带了些许调笑。
[瞧你,那么大了还哭鼻子,小心舅舅看了笑话你不是?]
此话一出,小玉撅了嘴,轻打了沉香一下,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杨戬,只见站在他们面前的杨戬,依旧微带了笑意,静看着二人打闹,心里一酸,想起神殿中,她和四公主,对舅舅许下的美好未来,那时的舅舅,也是这样微带了笑容,静静的听着。
然后,终留下一句淡淡的期望,合门而去。
那句话,在那些日子里,她只听到过两次,却是一次比一次痛苦难耐。
{是啊……将来……]
短短的四个字,留下的,却是众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愧疚,之后的日子里,她在没见舅舅说过话,只因为,刘府的黑暗,是杨戬,也是所有人心中永久的噩梦。
[你们舅甥俩,就知道联合着起来欺负我……等这事了了,看我不告诉外婆去……]
抹了抹眼角的泪,小玉不愿杨戬知道自己的心事,只能强压住心酸,故意扁着嘴装做生气,眼中的泪水,却情不自禁的流下来。
沉香见着,知道妻子定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却见舅舅正静静看着两人,面上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担忧,心中难免有些焦急。
舅舅适才震伤了内腑,想他的性子,总是为身边的人放不下心,眼下小玉情难自制,他刘沉香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忧心了罢。
想到此处,沉香轻轻拉过小玉在身后,淡笑着看向杨戬,话语间依旧平淡释然。
[舅舅,是受伤不轻,还是快去调息调息吧,这大阵的事就由我来做,等魔魂炼制得成,那时我再叫您,您且快去休息休息吧。]
杨戬一在怔,心中微微一叹,也没反驳什么,点点头,径自去了。
反是小玉急了起来,听见杨戬受伤,早忘了适才的伤感,急得牢牢抓着沉香的衣襟,气道:[沉香!你怎么搞的嘛,你在边上,怎么会让舅舅受伤?舅舅伤哪里了?有没有大碍?]
沉香看着好笑,却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想来舅舅受伤还是因为自己,当下沉了脸来,拉过小玉,轻声嘱咐了起来。
[小玉,舅舅伤得也不算轻,我们伤他太重,他现在的身体,可不似以前,你去外面看着些,有什么不对劲的,可要马上告诉我。]
小玉听罢,乖巧的点点头,见到沉香手中的魔魂,又有些担心,回头又看了看洞中杨戬的身影,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转头出了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