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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六章 线索浮现 ...

  •   对自己的大脑封闭术有信心,爱丽丝冷酷地扬起唇角:“魔王在地狱,天使在天堂。”
      两人周围的空气剧烈颤动,风挟着无数爆雷朝四面八方扩散,割开云的涡卷。
      “你以为你是谁!”
      佩姬怒吼,长长的黑发在风中狂舞,凌乱的炽白电花环绕住她。
      浓缩的风元素力和闪电的能量汇聚成一颗炽亮的雷球,朝敌人冲过去。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抬起,同时张开的还有一道半球型的灰色障幕,轻松挡下攻击。
      “我不是谁,只是一个痛恨巫师的人。”
      爱丽丝的声音,冰冷,虚无,却夹杂着不顾一切的狂气。
      一直以来,巫师一方对敌人的印象只停留于抽象的概念——一个可恶的麻瓜女人,窃夺巫师的身体胡作非为。这会儿,他们终于亲眼见识到她的力量。
      亡灵的能量是「阴」的魔力,而世间万物都是「正」的能量构成,包括元素也是。
      雷球被无声无息地中和。
      “死亡吹息。”爱丽丝一弹指,昏黑的阴影将佩姬包裹起来,扭曲的怨灵形成固化的绳索。
      换作常人,早就在一刹那被挤爆,□□和灵魂被吸得一干二净,龙的精神强大无匹,但佩姬仍是一条幼龙,不禁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
      一声清啸。
      澄澈的,高亢的,清越的啸声划破长空,这不是人能够发出的声音,爱丽丝吃惊地看到她的魔法被强悍的气流撕裂,震动世界的轰鸣把视野染成一片亮白,她下意识地巩固护身结界,接着,噼噼啪啪的雷霆打下。
      风之圣龙的力量释放出来,从大地深处传来莫名的震响,低沉如回应。
      地上的战斗已经停止了,残存的敌人仓皇逃窜,阿布拉克萨斯等人惊骇地看着天空。
      “佩姬!”抓着风魔赛莲的一只脚爪,叶斯特飞向对峙的两人,焦急的喊声在狂风中摇曳如烛火,“快停下来!稳住!”她最清楚龙的力量暴走意味着什么,被巫师的老祖宗——梅林封印在地底的风之圣龙本体会觉醒,很可能带来一场新的浩劫。
      不用她说,佩姬握紧拳头,用尽全力控制体内暴乱的能量。爱丽丝眼里寒光一闪,阴灵之力凝成一把灰晶弯刀,利索地一斩,乳白色的烟气从被切开的胸口涌出,不是人类的血。
      “你——”叶斯特大怒,比她更快出手的是抓着另一只爪子的埃弗里,手中魔杖疾点,铁甲护身和障碍咒一气呵成。
      “叶斯特,快带佩姬走!”
      精灵的后裔大喊,在这样的风势下,他无法稳定地飞行,但是妹妹可以。
      叶斯特反应也快极,在敌人被微微一阻的空挡,抱住佩姬向下坠落。埃弗里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这时,赛莲振翅鼓起大风,震散了爱丽丝所骑的烟雾鸟,一串歌声从她口中吐出,化为利刃,刺入敌人的脑部。
      风魔赛莲,拥有风原素魔力的魔兽,和天性温和的龙不同,不介意用天赋能力杀生。
      爱丽丝只觉脑中万针钻刺,竭力遗忘的恶梦纷呈浮现:血淋淋的亲人的尸体,装载囚犯的卡车,奥斯威辛宛如地狱渡口的铁门……
      “滚!!!”强韧的精神力占据了上风,爱丽丝在赛莲发出第二声以前恢复了神智,刀锋切下她的首级,充血的眼冷冷注视掉落的埃弗里,“你们全该死。”
      “哥哥!”叶斯特安置好佩姬,正想去救兄长,却见敌人突然施展幻影移形消失。
      ******
      “放下我。”
      佩姬伸手推抱着她的阿布拉克萨斯。
      “Lady!”铂金贵族愤怒地切齿,大的小的都这样,他的Lord也曾经以身犯险,跑到魔法部杀敌人的魂片。
      “放下我,不能让大家看到我受伤的样子。”佩姬已经用游离风元素治疗,但仍留下了伤口,她拔下阿布拉克萨斯一簇白金色的头发,变成一件雪白的斗篷披在身上。
      “Lady……”
      “谢谢,还是真丝的,很保暖。”
      “……”阿布拉克萨斯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更可恼的是妹妹还在后面偷笑。
      佩姬的心情却不轻松,望着城墙下疮痍满目的地面,焦黑的深坑足足有十余个。如果她和海伦交战的地方不是城外,也许有人会因她失控的力量而死。
      “你尽力了,佩姬。”看出她的心结,默语重心长地说,“你不可能做到完美,你只能做你自己。”
      佩姬没有说话,埃弗里兄妹蹲在赛莲的尸体旁边。
      ******
      统计了伤亡情况,死亡的巫师416名,轻重伤78人。之所以有这样不合比例的数目,是因为死在巨人的石块或巨怪脚下的巫师基本没可能生还,被吸血鬼从空中击落的也是。那些伤者还多数是在转移途中慌乱踩踏造成的。
      阿布拉克萨斯得出的结论是还要加强危机训练,以及说服他的Lady别再身先士卒。
      有结界庇护,城内的市民没有受到魔法伤害。敌人曾出现在枫林让众人心有余悸,感叹幸好有仙后坐镇。
      “这次攻击,我觉得以试探我们为主。那女人的优势在于神出鬼没的行踪和防不胜防的暗杀,她一个人再强也打不过我们这么多,应该暗中解决我们,还有破坏城防设施。”阿克蕾西亚在战后会议上发表意见。
      “对,所以我才想杀了她,可惜失败了。”佩姬不甘心地说,更懊恼的是没有问到父亲和John的下落。
      “她连Tom的城也进得来?”叶斯特纳闷,毕业后,她就回到科西嘉岛致力振兴家族,最近才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帮忙,“对了,魔法部倒了,长老会呢?”
      一室默然,安索雷娅瞥了她一眼:“《睡美人》看过没?”
      “啊!?”
      “他们的下场和那公主一样,被催眠藤和音乐蔷薇困在房子里睡着了。”讲完童话故事,安索雷娅加了个不童话的结局,“在他们睡着期间,那女人大可杀了他们,不用王子去吻醒公主了。”
      “怎么可以!”叶斯特踢倒椅子,就要冲出去。她有两个老师是国际巫术联盟协会的成员,和议长劳姆斯的私交也不错。
      “叶斯特,别莽撞。”埃弗里拉住妹妹。佩姬开口道:“我们派过很多人去了,都没有回来,我不希望你也一去不回。”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叶斯特颓然坐回原位。
      我还是得去侦察一下。她暗暗打定主意。
      开完会,处理好一系列后续事务,佩姬回到公爵府,疲惫地走进浴室。脱下外衣时,她吓了一跳,一只小小的布娃娃躺在皱乱的裙裾里,她连忙捡起来拍了拍。
      “糟糕了。”佩姬后悔不迭,这个娃娃是父亲送给她,她最宝贝的礼物,要是在战斗中损坏,真是哭也来不及。
      小心地放在洗脸台上,她取下幻术项链,目光一凝。镜中人一头缥缈如烟的淡青发丝,吹弹可破的肌肤,略尖的耳廓,颈侧有细密的青色鳞片状纹路。
      她的龙族特征越来越明显了。
      犹豫了一下,公爵之女戴回项链,变回那个黑发青瞳的少女,压抑着越来越深的不安跨入浴池。
      洗完澡出来,佩姬看见两个软绵绵的小肉团在她的大床上跳啊跳,竖起眉头:“我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我的卧室!”
      “佩姬,我们听说你受伤了。”机灵的亚瑟先表明来意,维茜高高举起一只药罐:“我带来了妈妈做的伤药。”
      佩姬哼了哼,赤着脚走过去,她喜欢这两个朋友,但龙的本能就是排斥侵入自己领地的人。
      “咦,佩姬姐姐,这个娃娃好可爱哦。”瞧见对方怀里抱的布偶,维茜眼睛一亮,撒娇地蹭过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不许弄坏,这是John做给父亲的,和父亲一模一样。”
      亚瑟好奇地打量:“真的!好像义父!”佩姬舒适地躺下来,丝绸冰凉柔软的触感淹没她,满满的倦意涌上,她想起小时候很多次,在父亲的床上哭,包着被子直到天明。
      举起右手,这只手属于人类,指节细长优美,指甲圆润秀美,却白得透明,仿佛能透过手背看到华丽的天鹅绒帐顶——这具身体,不知能撑多久。
      “维茜,这个娃娃就放你那边,绝对不许弄坏。”又叮嘱了一声,佩姬打了个哈欠,进入梦乡。
      两个孩子蹑手蹑脚地下床,没有吵醒她。
      ******
      万籁俱静中落下一滴水珠,打在平静的心湖上,惊醒沉梦的灵魂。
      如缎似绸的墨蓝水色没入岸边的灌木丛,银粼涟涟,在薄雾掩映下烟波浩淼。小精灵振翅的闪光宛如夜幕抖落的星星,流火飞溅,像无数璀璨的空中之花。美丽的水泽仙女快乐地戏水,透明薄纱下的曼妙胴体一览无遗,最自然清灵的曲线。银丝金角的独角兽俯看自己的倒影,帝王的威仪在孤独中守望,黑宝石似的眼是另一个看不透的深潭。
      苍穹泛着幽冷的莹蓝,碎钻般的星辰闪耀着幽幽银辉,月光不若以往明亮,笼着一层蒙胧的轻愁。
      他低下头,水色的发映入眼帘。
      大睁的眸溢满惊讶,那是清浅透亮的蓝,他原初的发色,而不是有段时间陪伴他的薄紫,一个人类的烙印。
      破碎的光在衣袍间闪亮,原本戴在他头上的额饰,契约的象征物。
      脑海深处隐隐刺痛,一些往昔的碎片浮起,遇到那个人以前的记忆……他凝水成镜,在那片澄明中,看到了「自己」。
      止水般沉静的面容,冷银的瞳眸若浸透冰雪的琉璃,浅如水仙花瓣的淡蓝色长袍,清冽河川一般的直发长达脚踝。
      “啊……”他笑了,高于众生的冷傲笑容,“我是龙,‘生命守望者’——塞法尼尔。”
      起身的一刻,满天冰晶叮叮当当落下,全世界的水为之震动,象征着水之圣龙的回归。
      踏出画中世界,塞法尼尔一眼就看到了寇伯的尸体,忠心的家神倒在地上,旁边散落着茶具。它是被枪击中后背,这伤口塞法尼尔并不熟悉,想了想,他走向楼梯。森森寒气充斥了客厅,将爬满墙壁的魔化植物冻僵。
      劳姆斯死了,这位国际巫术联盟协会的现任议长死前还在给学生写信,几滴墨水滴在羊皮纸上,羽毛笔歪倒在手中。
      塞法尼尔没有任何感触,束缚他的是契约,而不是人心中的情感。
      「塞法尼尔,我被一个精灵收养了。」
      筛落树梢的阳光仿佛一根根金色的竖琴弦,是大自然不变的美。坐在树下的青年看着柳絮般轻盈落在他面前的少女,淡然乏味地问:「你又在玩什么游戏?」
      「不是游戏啦!」风之圣龙摇晃着一头淡青的短发,尖尖的耳朵微颤,草绿的裙子摆荡,她说话时全身都在动,洋溢着灵动的美感,「呐,你试试吧,这种感觉很好。」
      冰刃刺破□□,挑起几滴血珠,在意志的催动下凝成一颗艳丽的红色液滴,塞法尼尔做这个动作时熟极而流,像是练习过千万遍。
      「杀了他!」记忆深处响起男子冷硬的命令。
      噗!刺穿人体的闷响,男孩怔怔感受着喷在脸上的液体从温暖变得冰冷,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抱起他的有力双臂驱散了这股寒意,他抱住自己的领养人。
      「干得好……」微带复杂的轻叹,男人的语气弥漫着他无法体会的苍凉,「我相信你了,我的龙。」
      血没有传来有用的讯息,劳姆斯是在猝不及防下被杀,塞法尼尔微一蹙眉,闭目感应那些催眠花藤里的魔力,这很容易,因为他就是赐予巫师血脉之力的始祖——掌握所有水脉的水之圣龙。
      背转身,塞法尼尔走出房间。
      虽然和这个契约者没什么感情,但是他会死,严格说来是自己失职,他会杀了那个巫师为他报仇。
      ******
      叶斯特躲在树阴后,紧张地盯着一栋双层的维多利亚建筑。坚实的花岗岩外墙攀满了墨绿色的藤蔓,一朵朵肉苞似的花喷出薄薄的蓝雾,萦绕住整栋房子。当然,附近的麻瓜看不见这么可怖的情景。
      取出准备好的超强毒雾喷剂,精灵少女深吸一口气,正要朝目标迈进,一只手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吓了一大跳,反射性地要攻击,一个熟悉的声音制止了她:“是我。”
      “啊……老哥,别吓人嘛。”叶斯特没气质地翻翻白眼。埃弗里脸色不善:“你打算就这样去?耳塞也不戴?忘了卡梅隆说那里还有一种植物叫音乐蔷薇?”
      “呃,失误,失误。”将功补过,叶斯特举起手里的喷剂,“这可是我和Tom、那塔拉夏研究出来的瓶装压强黑死水喷液,结合了麻瓜的技术、黑魔法和毒药制成,保证一喷起效!”
      “你就是不肯死心?”埃弗里看也不看那东西,无奈地说,“不用进去!我们已经用水晶球看过,那里面没有人活着!”叶斯特僵住,手里自信满满的成果变得无比沉重。
      “那怎么还有人死?”干涩的疑问。
      “我们想弄到样品,那些阴力的植物,但是海伦在外面布了诅咒……”埃弗里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睁大眼。叶斯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绿眸也瞪到最大。
      雕花铁栏大门打开了,一个浅蓝长发的男子走了出来,淡淡的夕晖照在他身上,好像能够听见花开的轻响,感到花瓣轻轻落下,那不属于人界的魅力一下子抓住两人的心神视线。
      他抬起头,在他上空,水汽晕染了阴霾的天色,渐渐泛出瑰丽的色泽。
      “他他他是谁?”叶斯特上气不接下气。埃弗里说不出话来,忽然,他冲击得站立不稳,那男子振了振袖——宛如一个起飞的动作,一团白光炸开,修长清莹的身躯飞入云霄。
      叶斯特坐倒在地,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神智还停留在刚才的一幕。
      “天天天哪,他是龙!”
      “我们快追上去!”埃弗里为一个大发现振奋,也许那会是个强力帮手。一双手拉住他,他对上妹妹恢复了镇定的脸庞。
      “立刻回深夜城!”叶斯特神色冷凝:如果那头龙是去见佩姬,可能会唤醒风之圣龙的记忆!
      天空分成两半,一边是热烈的绯紫,另一边是沉静的暗蓝,在天顶交汇,调配出难以形容的颜色。
      夕阳慢慢沉入爱琴海,碧蓝的海水融合了红色的阳光,铺展开玫瑰一样的紫色。
      那个巫师在黄昏的海边转过身,背光的俊颜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冷峻,寒如冰雪的眸子一扫,漫天彩霞似乎也变成雪花飘落。
      「塞法尼尔,还记得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吗?」
      淡紫的风掠过粼粼水波的鳞片,一丝丝洗涤过往的回忆,海面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几艘白帆摇曳,神龙从这样的景色划过,一点点拾回属于他的骄傲。
      他曾经放弃了它们,为了体验伊克维尔所说的“美好的感觉”。
      「连路都不会走吗?」
      男子一脸伤脑筋地端详他,仿佛下定决心,俯身抱起他,一声叹息似真似幻地传入耳中。
      他抱着他,在那段追兵还没出现的日子,诉说着和他性格一样刚强的妻子,没见过几次面的儿子,微微透出落寞。
      之后,他击退教廷的袭击,陡然严厉起来,教他杀人,野外求生知识,魔法……越来越多地询问龙的情报,流露出疑惑和不信。
      「你可不能这样去哦。」一片明亮的绿色中,那个少女摇晃着纤细的食指,「人类都很多疑,你要变成小孩才能让他们相信。」
      「小孩?我成年了。」青年蹙起眉。
      「所以咯,我帮你准备好了,暂时洗去记忆的黑杨叶水。」
      阵阵海涛声中,男子凌厉的质问:
      「为什么选中我,塞法尼尔?」
      「……」想不起来,被洗掉了。
      梅多耶·迪兰浮起自嘲的苦笑:「这样叫我怎么信你,我的龙。」
      他总是说,我的龙……
      很多个夜晚,在篝火边寂寞的呢喃……
      握惯了魔杖和匕首的双手,生涩却细心地帮他穿衣……
      其实并不糟。塞法尼尔冷静地想:只是他们相遇在一个错误的时间。
      ******
      魔法的光芒一闪,雪白的赤足踏上雨后的湿泞地面。
      背靠着冰潮的树干,爱丽丝粗重地喘息。
      这种身体深处疲惫空虚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分裂灵魂有后遗症,她知道,可是现在她还不能倒。
      抬起手,黑色回魂石泛开妖异的青芒,几个徘徊的幽魂被吸进她的指尖,留下长长凄厉的惨叫。
      咀嚼着灵魂令人作呕的味道,修补着体内的空缺,爱丽丝不去想这行为是不是和吃人相同,就如同她也不常想她身为“拉米亚”时的回忆,她只要记得日夜咬啮的仇恨,从中汲取前进的力量就可以了。
      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的幽灵忽然惊慌退避,爱丽丝全身紧绷,就像本能地感应到天敌。
      薄冰似的星光中,一个年轻男子翩然落地,如水光泄地的发瀑令他整个人有种不可思议的透明感,一双清冽的眼像是冬日里的冰晶,映得人通透分明。
      他是谁!?爱丽丝下意识地警戒,呼应她的情绪,数目庞大的怨灵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周围的树木一刹那枯死,苔藓从根部发黑萎缩。
      那青年微一皱眉,朝前踏了一步,点点晶莹的水珠浮现,一波波柔和的光流从他脚下扩散,大地重焕生机,那些咆哮涌动的怨魂齐齐哀叹,狰狞扭曲的脸渐渐平缓,一一化作荧荧流光,向上飞去,盛大如一场烟火,像在为自身的解脱庆祝。
      “你…你做了什么!?”爱丽丝从来没这么动摇过,她费了大力气由地脉引导、唤起、控制的怨灵,竟然一照面就被这男人超度了大半!
      塞法尼尔沉静地问:“你杀了劳姆斯·梅多耶?”
      爱丽丝睁大眼,明白了。劳姆斯·梅多耶,她当然认识,对巫师界的大人物,她下手以前都会做好详尽的调查和准备。
      “原来你是为他报仇来了。”想通原委,爱丽丝不慌不忙地一撩秀发,冷魅地勾唇,“我倒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你这样一个厉害的巫师。”
      “我不是巫师。”塞法尼尔实话实说,“我是龙。”
      即使爱丽丝再善于掩饰,也不禁微露讶色:龙!?巫师界的龙还有人形的?
      “你又是什么?有异界气息的女子。”塞法尼尔清冷的眸牢牢锁住她。爱丽丝皱眉:异界?他是说黑暗界?
      “这里不是你的领土。”
      蓝发划破空间的障壁,白皙优美的大手直直扣上纤细的颈项,把她整个人提起。
      “呜……!”爱丽丝根本没看到敌人是怎么移动的,一股大力就扣住她的脖子,如海啸的威势将她试图反击的魔力全冲得涓滴不剩,自从很久以前那个空袭之夜后,她从未感到和死亡如此之近。
      不!!我不能在这儿死!!!
      意识快消逝的前一刻,她拼命伸出手,自己也不知道向谁求助。
      明亮的黄光弹开塞法尼尔,划出一道圆,把跌坐在地的红发少女环卫在内。
      这感觉……是主魂!?忍着快要昏倒的晕眩,爱丽丝费力地咳嗽,吸入新鲜空气,下垂的眼睑掩盖了讶异:她们都以为主魂死了。为了获得能和巫师界抗衡的最强力量——大地意志,她选择和它融合。没人能在那样的力量下保住意识,她见识过,所以……
      “阿拉托亚!?”
      看着那道壁垒,塞法尼尔脸上闪过困惑和犹疑,“……她是你庇护的人吗?”
      龙之间都尊重彼此的领地,尽管不解,塞法尼尔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去。
      目送飞走的水色巨龙,爱丽丝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这次是死里逃生,她心下雪亮。
      但收获也有:她知道了这个敌人认识大地意志,也许那家伙也是一头龙;而主魂取得了一定的控制,无论她还有没有意识。
      这是新的力量。爱丽丝握紧拳头,投注在地上的目光生硬凛然,如淬火的利剑。
      巫师界还有那样强的生物,但是不要紧,当初她还是个没有魔力的麻瓜,不也下定决心和那么多巫师为敌了。
      如果因为恐惧而放弃,她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
      接到埃弗里兄妹的通报,佩姬陷入了烦恼。
      虽然竭力避免,这一天还是来到了,以这样的方式。
      但是在担惊受怕之余,她又不禁想:那只龙是她的同伴吧,他会对她说什么?
      心绪混乱地坐在琴房里,一下一下弹着孤独的曲调,吃不进最喜欢的草莓牛奶蛋糕也学不进魔法,她就这么打发着温火慢烧的时光,无意识地抱怨:
      “父亲,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又被领养了?”
      那是个突兀的清澈嗓音,又好像出现得理所当然。
      面向庭院的落地窗后,站着一个身穿浅蓝长袍的男子,长长的直发也是流水的色泽,冰雕般精致的容颜端正到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描述,他很年轻,可是宛如水色琉璃的双眼却寄宿着无数岁月的流光。
      男子视线下移,落在少女不断紧握又松开的右手上,在龙类中,这是个表示紧张和排斥的动作。
      “你不欢迎我?”
      “不不,我是说……我不知道——”看出他有去意,鬼使神差的,佩姬说出挽留的话。塞法尼尔点点头,身体变得薄雾一般透明,直直穿过紧闭的玻璃窗,踏进室内。
      少女的拳头又握紧了,眼里燃起被冒犯的火光,嘶哑地咆吼:“你怎么能进入父亲的领地?”
      “这个城堡吗,它在另一种外来元素的庇护下,似乎是用到了血,如果主人还在的话我是无法进来,可是你看到了,像刚刚那样将能量降到水分子的程度,就和你执掌的风没什么区别。”没有在意她的语气,塞法尼尔解释,他一手抚胸行了个巫师的古礼,清蓝长发丝丝缕缕滑下,“——是这样吗,你需要的礼节?”
      “呃……”佩姬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像攀着支柱一样把手放在钢琴架上,她今天穿了件大红的礼裙,黑发盘成娃娃包的样式,更衬出脸蛋的稚嫩可爱,倚着琴的样子楚楚可怜。
      龙的化身毫无触动,平静地望着她:“看来你没有想起来。”
      “怎么说?”佩姬确实没有隐瞒的意思,不过她很好奇,对方的回答让她无语:“你以前最讨厌大红色。”
      学着她之前的手势,塞法尼尔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空灵优美的旋律流淌出来,将单独的音符串联出美妙的珠玉。佩姬怔怔地看着他靠得极近的脸庞,甚至能闻到他发间清冷的幽香,神情安详专注,无害,又温和。
      她不自觉地把手搭在对方的胳膊上,传来的是最亲密的血脉悸动,他们是相伴了很久很久的同胞。
      可以信任。
      “我不要想起来,你不要让我想起来好不好?”她可怜兮兮地央求,完全本色流露,风之圣龙的天性之一——撒娇。
      水之圣龙沉静地抬眼,冰瞳化为郁蓝,深邃得好似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决定你是否想起来的是伊克维尔,不是我。”
      “我是人!”佩姬又恢复气势凌人的女王样,挥动手臂宣布,“我是父亲的女儿!”
      宛如冰下流水的清越声音,佩姬怔了一下才发现是塞法尼尔在笑。
      那张清丽绝尘的脸容浮现的能令冰封的大地融化的笑靥,若是人类少女正面目睹,恐怕当场昏死过去都有可能。不过女性意识尚未觉醒本质又是龙的佩姬看来,就是“很好看啊”的感想。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塞法尼尔。”她继续拉扯。
      “嗯?”龙的化身任自己的袍子被抓着,那其实是鳞片来着,不过他被小丫头缠住扒鳞缠习惯了。佩姬大大的青瞳注视他:“你为什么会在那个老爷爷的宅邸里?我上次在湖边看到的人是你吧?”
      塞法尼尔顿了顿:“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龙很少会用这个对时间的形容词,但塞法尼尔的感受就是如此,相对他那漫长得和这区区一千多年不能比的过去。
      “我要听!”
      午后的淡金色阳光落在龙的化身琉璃水色的发上,反射出一寸寸光阴似的金丝。
      “我曾经和我的同伴打赌,用没有记忆的状态流浪,如果我能够对某个人或某件事物产生出强烈的依恋,就是她赢,她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塞法尼尔用冷静的口吻说,“我的确不容易动心,这是龙的天性决定的。她的建议不错,我很无聊了——我们并不是不会孤独,没有感情。”
      “我不想冒失地变成白痴乱闯,我观察当时大陆上的智性生命,如果没意思,我就不玩了,然后我救了巫师——你那是什么眼神?”塞法尼尔停下叙述,他的同伴用指责的眼光看他。
      “你救巫师是因为他们有趣?”
      “不,是尊重,他们想活下来,任何努力生存的生物都值得被尊重。”
      佩姬的神色缓和下来,但还是有些难以释怀:“你刚才说‘玩’!”
      “现在是你在指责我吗,伊克维尔?”塞法尼尔露出玩味的笑意,深深打量她,“你误会了,对我们来说,只要参与短命生物的人生,不管多么认真,都会被他们说成是游戏心态,因为我们还会爱别的,龙是长生物种,有这种需求。”
      “是……这样吗?”
      “嗯。而且除了感兴趣之外,还有别的能激发我们情感的东西吗?活着无非是吃、睡、觅食。自命高等的人类升华了这些,于是有了与众不同的亮色。”
      “可是我真的爱父亲!”佩姬听不入耳,高声强调,“我原来就像低等动物,是父亲教会我学做一个人!”
      “高等低等,对我们而言并没有意义。世界诞生之初,这世上只有龙。元素稳固后,除了我们四个,它们都变成不起眼的生物。这有什么关系呢,当夏拉齐尔带来毁灭的原火,阿拉托亚让文明的种子重新发芽,我们还是屹立在这儿。尊崇,荣耀对我们来说都是拂尘那样的东西。”
      “陪伴我们的只有彼此、永恒的时光和曾经发生过的美好感情——你说的对,那美好的东西是应该越多越好,最好充实到,能够让我们感到‘幸福’的地步。”
      佩姬轻声说:“那样不会难过吗?在对方离去的时候。”
      塞法尼尔冷彻地指出:“分离是可以习惯的。”佩姬眼里浮起泪花,猛力摇头而滚落下来:“不,不是!父亲不见了,我好难过好难过!我不习惯!他许给我‘永远’,他不是说着玩的,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能活永远!他给我的感情和认可也是永远!所以我更不想失去他!”
      “……巫师对永生的研究已经达到这个程度了吗?”塞法尼尔诧异。佩姬擦眼泪,她很长时间没在他人面前流泪了,塞法尼尔给她的感觉可以信任,但还是有点丢脸。
      “塞法尼尔,都变成我说了,说说你的事吧。”
      “我遇到了一个人类巫师,梅多耶·迪兰。他独来独往,又有一种强烈需要什么的感觉,然后我出现在他面前,他收养了我。”塞法尼尔静静地说,“开始他把我当成他不能在一起的儿子,后来训练我成为能和他并肩的朋友,最后他想要征服我。”
      佩姬张大嘴。以为她不明白,塞法尼尔搜肠刮肚找寻适当的词语:“确认……寻求支持……还是彻底压服后的安心?我没法准确描述。”
      他还记得那个惊涛拍岸的夜晚,印在唇上的深吻,粗暴而啃咬,像在挑战什么。
      “是我的错,我没有把龙对人的影响考虑进去。巫师远比麻瓜敏感,我还给了他们血脉之力。梅多耶非常不错,只是焦躁而非畏惧,但他还是想用杀死我的方法排除这种本能,获得灵魂的安宁。”
      这番话对佩姬而言太难懂了,但是觉得不太友善,于是提出一个相反的例子:“父亲和John就很好,很温暖。”塞法尼尔看了看她:“即使都是雄性,相处方式还是有区别的。”
      “塞法尼尔讨厌他吗?”
      “不,虽未达到爱的程度,也很喜欢。”龙的化身诚实地说,“我想相处得更久,有机会更进一步吧。可是他杀了我——他这么以为,我告诉了他我的弱点,但普通的刀子是杀不了龙的,我变成幽灵那样的纯能量状态,他对我强迫进行魔法契约,要我为他的子孙后代服务。”
      “那不是很过分吗!”佩姬惊怒交集,紧紧抓住对方胸前的袍子,“你就任他这么欺辱你!?”
      “我当时没有完整的记忆,认知处于幼年期人类的水准。”塞法尼尔淡然道,没有指出是对方造成了这一切,“在我决定帮助巫师时,我也默许他们可以借用我的力量,梅多耶的行为没有超出我的原则。”佩姬气得涨红脸,挥舞小拳头:“他们有可能对你这样那样啊!”
      塞法尼尔歪着头:“你是说交配吗?实体的人能对幽灵化的我做什么?”
      “……也对。”佩姬松了一口长气,随即一指点唇,困惑地蹙眉,“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人类会做出那种事?”塞法尼尔打断:“既然你不想追究,就保持原状。”
      佩姬清碧的眸化开暖意,白皙的小手轻轻捞起塞法尼尔光滑清亮的鬓发,这在交情深厚的初始龙之间,也是表示亲近和依恋的动作,但是她并没有意识到,就如脱口而出的名字。
      “留在我身边好么,塞法?我不敢对其他人撒娇,父亲说——他没有说出来,但我听得见——水性杨花是差劲的性格。”
      “就算在人类看来讨厌,我们也只遵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塞法尼尔皱眉,很不高兴,“只能活几十几百年的短命生物,在情感的深度和广度都比不上我们,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他轻柔地抚摸对方黑亮柔软的秀发,自然流露出呵护之情:“我们不会忘记事情,哪怕暂时洗掉,只要记得,心情就不会淡化改变——还有什么生物,比我们更懂得‘永恒’的意义?曾经陪伴众多契约者度过一生的你,完全不必觉得可耻。”
      “那精灵怎么见一个爱一个?”佩姬不解。
      “他们的体质比较容易被风元素影响,又没有我们的稳定性。”塞法尼尔轻碰她额心的契约石,“那个人类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抚养你吗?真令人惊讶,你居然能够忍受,以前从来没有精灵敢这么对你。”佩姬红着脸点手指:“不是,是我自己……我不想被父亲讨厌。”
      “既然你想要他的爱,就只有遵守他制定的规则了。”塞法尼尔无奈地说。
      “我也这么想。”佩姬两眼闪闪发亮地揪住他,“塞法,留下来吧,父亲会喜欢你的。”
      水之圣龙摇头:“我对得到他的喜欢没有兴趣。我要去一个地方,我有个同伴似乎遇到了麻烦。”佩姬没有问,也没有恳求对方帮忙寻找她最重要的两个人——自己的东西自己守护,这是龙的自尊心。
      “我还可以见到你吗?”
      “当然,我的同伴,我们有无限的时间。”
      ******
      这一年,没有再发生任何血腥事件。
      佩姬不知道她的龙朋友在其中发挥了微妙的作用,她只是不相信那个女人会躲起来不惹事,多半在打什么坏主意。
      每天忙进忙出,她几乎没空搭理两个小的,其他大人也是,亚瑟和维茜只好自己找乐子。
      这天,小红萝卜头正在储藏室摆弄亡父留下的一大堆小玩意儿,布莱克家的蜜糖呜呜咽咽地走进来。
      “怎么了,维茜?”亚瑟大吃一惊,艾琳地位崇高,深夜城没人敢对她的女儿不敬,维茜又是个天生的小辣嘴,只有她说得别人哑口无言的份——是哪位伟大人士能把她欺负得眼泪汪汪?
      “娃娃坏掉了……”维茜抽噎着公布真相,“我想帮他缝条裙子,不小心扯坏了。”
      “……那是和义父一样的布偶啊,你给它做裙子?”
      “上次我还给他做熊宝宝装呢,做得很好。”维茜理直气壮地还嘴。已经有小大人样的亚瑟抚额,接过那个可怜的娃娃。
      “坏得很厉害嘛。”看着从左腰斜斜往下的裂痕,亚瑟伤脑筋地翻看,忽然凝目,“咦,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维茜点头:“嗯,是草。”
      “不对,是草人!”本着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科学家精神,亚瑟捏出轮廓,又朝缝隙里细瞧,确定。
      “不要拆!会坏得更厉害的!”见他竟然想拉开,维茜慌忙阻止。亚瑟信心满满:“没事啦,我们让阿克蕾西亚姑姑求情,再叫家养小精灵缝好。”
      看到拿出来的小草人,铂金小公主倒抽一口凉气。
      “是John的头发!”
      泛黄的草扎人偶上缠绕着几缕淡月色的金发,历经岁月的洗涤也美丽如昔。
      “咦?”两个孩子纳闷,亚瑟回头看看墙上的画,“可是,教父是银头发啊。”阿克蕾西亚激动得难以自持:“这是他原本的发色,太好了!可是……”
      到目前为止,之所以找不到Tom和John,最关键的原因就是没有媒介!魔法也要遵循一定的规则,比如找人的话,需要切身相关的物件,最好是血,头发也可以。所以当初阿布拉克萨斯等人在公爵府大肆翻找,找出一些黑发和银发。但这种自然脱落的头发,等于和人体断绝了联系,只要一个小法术就能隔绝微弱的感应,而海伦也这么做了。
      但现在……阿克蕾西亚竭力平复情绪,细看,断口平滑,是用锐器割下来的。相比以前那些媒介,这个希望大多了。而且草人多数用于施术,很可能残留有魔力。
      经过佩姬的详细认定,结果比他们料想的还好。
      “上头有父亲和John的血!”
      佩姬仰起的脸充满了雀跃欣喜,眼神闪耀着光辉,终于从长久以来的黑暗中,看见一线曙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五十六章 线索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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