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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墨灵河的歌声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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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过梦中的梦吗?
觉得自己好像是醒了,可又好像是没有。
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在第几重梦里,又睡过去,怕自己只是梦见自己睡过去。
温云站在记忆里,站在墨灵河的边儿上。
她在这里发过什么誓?
她不记得了。
她只看到青雀浮在水面上,看着自己,幽幽地说道:“雪如,旧事已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温云不记得了许多事情。在这梦里就是这样,很多事你不记得,可别人却好像都知道。你还来不及问他们,这些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你的梦里。
转瞬即逝,像是天边从未落下的流星。
温云不解地问道:“青雀?你怎么站在河水里?你快上来,墨灵河的水深,又冷,你可别掉进去了……”
青雀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吵醒了她似的:“雪如,你过去总说,你秉性太冷了,别人都亲近你不得,只有我一个朋友。我走了以后,总怕你孤身一人,寂寞的很。”
“可是现在,你身边不也是有了值得信赖的人吗?”
“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就过去吧,算了。”
温云想去河面上捞她,却又够不着她,只是一遍一遍地伸手,说道:“青雀,你回来,回来好不好?先上岸来,别站在水里。”
青雀说道:“难道你自己的心不知道,它已经找到了安稳的所在吗?”
人都说,梦里虽然记起很多人,但是其实这些人都是你。
不是你看到了你的母亲,就真的是你的母亲在同你说话。
只是你自己,扮做是你的母亲,正同你说着话。
好像是一出自导自演独角戏,自己伤了自己,正因怨恨自己看见自己伤了自己却不帮忙,而凄凄哀哀地哭给台下的自己看。
究竟是谁在说,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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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黑云愈发浓郁。
黑卷风越来越大,吹起了很多街上的旗皤。
那张角不懂得躲起来,正被那黑风拉扯着往天上跑。
慕莲坐在室内,将温云的头放在腿上,轻轻地拍着她的额头,安慰哭泣的孩子一般,安慰着梦呓的温云:“好了,好了,没事了……”
梦中的温云,正叫着一个名字。
是从未听过的名字……
“青雀……”
“就算你真的是鸟儿,也不能往那深不见底的河里飞啊……”
飞进去,也无人能把你打捞上来,对不对?
慕莲听她一阵又一阵地呢喃,叹息了一声。
这地方,看起来吃的就是人的执念。
只要一点点放松,就会被吞噬进去。
温云梦中最深的执念,就是这多年之前的事情吗?
这些事情,她真的说得清吗?
慕莲低头看着面前的温云,忽然发现温云的发梢,正在消散。
好像她坠入梦中越深,她的身体,就开始一点点散去了。
慕莲等不住了,连忙摇动温云,说道:“醒醒,雪如,快醒醒。”
温云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的慕莲,揉揉眼睛,坐了起来,说道:“云升,你为何急着叫我?是军中出了事情不曾?长姐找我吗?”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怔。
有的时候做梦做得太深了,醒了会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竟然是在这城里。
温云猛地想起,自己被妖怪吞下腹中的事情。
她沉默了。
慕莲见她不说话,便耐心问道:“雪如,你是不是因一些事情,恨过朝廷?”
温云说道:“我一介流犯,只是流放边疆的犯人,凭什么怨憎朝廷。”
慕莲连忙说道:“你说的有理。其实那些年,公主接管天下的时候,我本可以好好劝她,让她回归正轨,可是我许多事没有做,我知道就是因我的不尽力,这天下越来越乱,都是我的错,我愧对天下百姓,我、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温云沉默着。
她没有在嘲讽。
或许这话,过于冷血,让慕莲会错了意。
温云说道:“云升,我确实恨过朝廷。”
“可是……”
她的话还来不及说,慕莲就急着说道:“公主她现在变了许多,真的,她再也不是过去的样子了。而且当年的事,即便是她再好,也撑不住的。都说她昏庸,她也确实是,可是那个时局……”
温云说道:“够了,云升,不要再说了。”
慕莲听她这样讲,这才停下了道歉,看着温云,问道:“你……你是不是不愿再同我们在一起了?”
温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她曾记得这双手,如何紧紧抓住那船上的绳索,把那冰冷的尸体从水中拖出。
温云说道:“云升,我其实并不憎恨朝廷。这么多年了,我恨的是我自己。”
“我说怨朝廷,怨灵帝,可我心里,其实真正恨的,是我自己。”
“若早知道是要这一场流放,我为什么不第一件事出来的时候,就将那纨绔打死?你或许不知,我生在墨县,墨县的县官同陈家勾结,陈家的儿子伤害了我的朋友,第一次,我狠狠打了他一顿。官府打他十大板,打得还没我打得狠。他没死,就报复我的朋友,把她和一个外地男人一起扔进了墨灵河。那个时候我就后悔,为什么一开始要手软,留他一条性命?”
“所以这么多年了,我其实恨得是我自己。可是你看啊,我自以为仗义,我真的帮了我的朋友吗?我出手伤人,反倒真正害了她。我恨,是恨我自己,非但没有救她,反而间接害死了她。”
“其实我这一梦,也梦到她了,我看到她和我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算了吧。”
温云说到这里,抬头看向愧疚的慕莲,说道:“这人世间谁还没个错?”
“你贵为皇后,犯过错;她贵为天子,也犯过错。可我们总怪别人的错,从没想过往前走。我这一梦也梦清醒了,云升,我知道我最开始昏迷的时候,是你把我一步一步从外面拖进来保护着我;我也知道那时在涿县流放,是长姐信任我,这才救了我,带着我重整旗鼓,回到墨县来。”
“难道这么多,我就要因为几年前自己犯下的错,都忘了吗?”
慕莲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连忙问温云道:“你这是……这是原谅我们了吗?”
温云摇摇头,说道:“我从未怪你们。”
“只是在那外面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魔升起来,差点把我吃了。若不是青雀来和我告别,我怕是要犯下大错,再做一次冲撞的事情。”
慕莲低着头,声音小小的问道:“雪如,你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对不对?当初从青州回来的时候,你问我帐,说我拿出那么多钱赈灾的时候,你就有所察觉,对吗?”
温云说道:“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未想太多。那时我只知道长姐姓赫,赫氏乃是皇家姓氏,少见得很,所以我心里留了一点意。后来我见你出手大方,更觉得不对。但是让我真正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是广宗遇到童灼。那童灼调戏长姐,几次三番想伤害她,可她非但一笑置之,最后为难关头还要帮童灼一把,那时我就想,这是何等的心胸?”
“那时我私下里问她,童灼如此对她,她为何不气?为何还要如此这般烂好心,帮她作甚?”
“长姐却说,她并不是帮童灼,她为的是广宗的百姓。一时争执算什么呢?一个人做错事又何妨?若是你看得更远,看到你真正应该帮助的人,你就不会被小人绊倒在这私人的恩怨上。我那时一时震惊,说不出话来。”
“若是这样的人,都救不了骊朝,那说明骊朝的日子,早就到头了,我凭什么恨她呢?难道我觉得她不行,那帝位换了我做,我就行吗?”
“我过去,只是站在蝼蚁的位置上恨帝王,可对那深宫中的一切,一无所知。”
温云说到这里,摸着那青龙偃月刀,那是赫灵蛟亲自请人为她打的兵刃。
她终于笑了,那笑容如同寒冬的阳光一般灿烂:“所以,我们是结义金兰,性命相伴的人。约好了同年同月同日死,若是我真的愚蠢到报复,又把我自己置于何地呢?”
慕莲这才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温云又问道:“你这次,真的相信长姐会来救我们吗?”
慕莲低着头,小声说道:“她会来的。”
这天下的百姓,都听过那深宫的秘闻。
谁人不知,那忠心的莲后,当日是如何死在这深宫。
温云低头摸着自己的兵刃,问道:“你若是真的相信她,为什么当日还要死呢?”
慕莲沉默了。
她……
早就不再相信灵蛟公主了。
那一日的深宫,剜心的那一日,她的心已经冷透了。
即便是还有残存的爱意,可那愚忠的信任,早就同那深冬的热血一样,流干了,流尽了。
一滴,都没有了。
就像是那无法滴落的眼泪,终于,风干在了寒冬的风里。
可她……
慕莲低头一笑,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多年后苦尽甘来的那一丝甜。
她信任的不是当年那个负她心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