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 of Darkness 第一部》豆芽砧板

14、等待

　　1997年初，美国内华达北部。

　　轰然作响的直升机呼啸着在黑夜里悸狂地穿梭而过。刺眼的探照灯一遍一遍扫荡着这一片荒芜的山坡。它们就如同一只只庞大的飞兽在寻找着猎物。傲慢、愠怒、冷酷且凶残。黑色的夜空群星泯灭，仿佛连星光都已经被这群野兽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驱赶殆尽，只剩下那一弯月亮还滞留在空中。

　　这是隆冬季节，厚厚的冰雪覆盖着整座山。四周围草木不生，只有乱石与积雪，除了雪，还是雪。

　　可就在那一队直升机呼啸过后，一块巨大的积雪动了一动，下面冒出了两个小男孩的头。

　　他们俩人长得非常漂亮，一模一样的黑色齐肩头发，一模一样俊秀的五官。但他们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医院里面的病号服，小腿以下全都在这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中暴露着。其中一个孩子的衣服下摆还被撕掉了，充当绷带绑在另外一个孩子流着血的膝盖上面。

　　“忍着点。”一个孩子说。

　　“流弹打得不深，”另一个孩子说，“就是卡在髌骨里面真的痛死人了。我想我实在不能再跑了。”

　　“只要再坚持五千米而已!”先前那个孩子说。“我背你！”

　　“你这笨蛋，紧急撤退切忌负担过重。”受伤的孩子说，“我是负担，你知道的。”

　　“要走一起走。”孩子伏下身子，把已经破损不堪的薄衣服又撕下一块，给那个受伤的孩子包在伤口外面，因为之前那块布已经被血浸透了。然后他转过身，就把受伤的孩子背了起来。

　　“放下我！”受伤的孩子说。

　　“少废话，省点力气等会还要爬铁丝网。”背着他的那一个说。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当那个孩子拔腿跑起来的时候，他的速度甚至比成年人，或任何职业选手更快。即使他背上还附加了跟自己体重一样的重量，他在雪地里光着脚飞跑时，也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就这样飞跑了有十分钟，那孩子终于停下来，指着前方，“看见吗？警戒线！就在那里！”

　　一排数米高的铁丝网，在黑夜里无情地矗立着。冰冷的，无声的，十年来将所有一切未知、一切希望挡在了外面，而它所禁锢着的，是那些所谓的生命。

　　突然间，静寂再度被打破。

　　是狗叫声。

　　“放下我！”那个受伤的孩子再度开口，“我身上有血腥味，你跟我在一起我们两个谁也走不了！”

　　“狗才不敢动我们呢!”背着他的孩子说，瞪大了眼睛。

　　“狗会带来宪兵，还有直升机。我来引开他们，你快走！警戒线就在前面！你逃得出去的！你可以的！”

　　另外一个孩子的眼睛里落下了眼泪。“我们说过不分开的。”他说。

　　“你会回来找我的，”受伤的孩子说，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知道你会的。我等着你，等着你回来找我，永远都等你！”

　　直升机的马达声再度远远传来。

　　“快跑！用最快的速度，快跑！”

　　狗的狂吠声渐渐逼近，受伤的孩子在地上捡起半根树枝，一瘸一拐地朝着狗跑过来的方向走去，他膝盖上滚落的血，滴在雪白的雪地上，留下一条刺目的痕迹。

　　一条训练有素的、体型巨大的猎狗朝他迎面扑了过来。但他态度自若地举起棍子，一下子就命中前腿。狗叫声立刻变作凄惨的呜咽。孩子呲着牙，朝它怒吼了一声。他面前数十条猎狗立刻都后退了好多步，不敢再朝孩子靠近。

　　然而探照灯再一次呼啸而过，照亮了雪地上那个身影。与此同时，一整队带枪的宪兵从四周包抄了过来，围住了一个瘦小的、孤单的孩子。

　　他当时只有一个人。

　　*****

　　X-17 299第一次睁开眼睛，是在次日早晨。

　　那是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在倾斜日光的勾勒中微微眨了一下，就落在他身边一个金发男孩身上，孩子朝他无力地笑了笑，将手放在他胸前。

　　“你还不能说话。”Glorfindel说，“因为你的伤势很严重。可能是由于烧伤后在水里泡了整整一天关系，伤口没能正常愈合。但是你也很幸运，因为在这世界上，除了Sphinx之外能够给X-17治疗的某个人，现在就在这所房子里。所以只要你耐心点，就马上会好起来的。”

　　X-17 299举起手，碰了碰自己缠着绷带的脸。

　　“我去告诉他你醒了，不过你现在还需要休息。一切都等你好起来再说。”Glorfindel拍了拍他的手，走出了临时充当病房的Aragorn的卧室。

　　他发现Aragorn站在阳台在跟Gandalf打电话。

　　“为什么？”Aragorn的声音听来有点恼怒且急躁，“他当然应该到地下白城去修养，别说这里设备不齐全，药物还得让Radagast的鸟带过来……”他有点厌烦地把烟头扔在阳台上，用脚踩灭，“要验证什么？见鬼Gandalf，我不需要验证任何事！要验证你自己来！”

　　他挂断了电话，慢慢地，再度摸出烟和打火机来，却不知为什么总也点不着火。

　　原来是因为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放弃了。又把打火机塞回口袋里去，深深呼入一口早晨的空气。

　　“也许你该戒烟。”Glorfindel说，“我觉得这一晚上的功夫，你抽得都快呼吸困难了。”

　　Aragorn自嘲一般的苦笑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Glorfindel问，“老巫师又犯怪脾气？”

　　“他有他的原则，可我也有我的——道理。”Aragorn若有所思的回答。

　　“但你说过299会好起来的。不是吗？”Glorfindel问。

　　“他是会好的。”Aragorn坚定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精灵睁大了一双眼睛，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你——Aragorn,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299？”

　　Aragorn的手在他的大衣口袋里攥紧了拳头，几秒钟默默无语。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Glorfindel。“不要瞒我，Glorfindel，我要知道真相。”他说，“我没有办法不问。告诉我，那另一个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Glorfindel吃了一惊，以至于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Glorfindel！”Aragorn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双肩。“我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因为，我是他们的兄弟！否则你以为，还有谁能够认出这张——被烧成那样的脸？”

　　“他们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Aragorn轻轻地说“我从来也见过他们分开——这样看起来太不对劲了，这样看起来，真的非常非常让我难过。”

　　他低下头，在阳台上蹲坐下来，背靠着栏杆，两只手抱着膝盖。

　　“除了我们四人之外，再没有第五个X-17获得过自由。”Glorfindel安慰地拍拍Aragorn的肩膀，“但是根据我们后来看到的资料，298在逃离过程中被捕，所以他应该还在Sphinx”

　　“这么说他还活着，至少还活着。”Aragorn低声说。

　　“别太贪心，Aragorn。” Glorfindel说，“能失而复得两个朋友和一个兄弟，你还要怎样？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你还是先给299好好治疗，让他早点康复。我这辈子，已经不想再看到一个X-17受伤的样子。”

　　“是的，是的——”Aragorn轻轻地说，他的胸中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伴随着什么激动的情绪一起涌上他的双眼，他害怕自己要落下泪来。只好把整张脸低垂下来。

　　“谁在那里！”Glorfindel忽然警觉地看着阳台的外面。

　　Aragorn立刻绷紧了身体。

　　Legolas，他站在楼顶，不知道听了多久他们的对话。

　　“下来，532！”Glorfindel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话，他已经很久没有用编号称呼Legolas了。

　　“我只是不放心299才回来的。”Legolas说。

　　“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Glorfindel说。

　　“说得对。”Legolas说，“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要见他你得等，他现在需要休息。”Glorfindel淡淡的说。

　　Legolas转身就要走，Aragorn突然站起身。

　　“别走，Legolas，我想跟你谈谈！”他说。

　　Glorfindel叹了口气，离开阳台，“怎么都好，就是别再抽烟了，阳台上的盆栽都快熏坏了，你还指望绿叶受得了？”

　　Aragorn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Legolas的背影，精灵高高地站在屋顶，假如他突然飞跑，人类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我想这回Glorfindel比你更生气。”Legolas说。“他也许会替你教训我。”

　　“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事。”Aragorn说。

　　“那你要跟我说什么？”Legolas依旧背对着他，“你跟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关于，”Aragorn向前走了一步，“关于我，看着你的神情。”

　　Legolas的背部挺了一下。

　　“你说的全都对。”Aragorn说，“我确实不仅仅把你当朋友。或者我确实不仅仅把你当作是你——”

　　Legolas静默了片刻。

　　“又来了，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精灵轻轻地说，“一会儿对我说些容易让我误解的话，可是，一会儿又好像没事人一样，把我推开。”

　　“世界上只有一个Legolas Greenleaf, ”Aragorn热切的说，“他是无可替代的，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Legolas的背影越发僵直。

　　“而你，”Aragorn看着他的背影，放低了声音，嗓音低沉。“我猜想，你就是他留在大海这边的那部分灵魂。我的想法也许很可笑，可是我确实如此坚信着。因为，他总是能做到让我惊奇。”

　　人类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片魔戒远征队的绿叶胸针，它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穿上了链子。就如同人类自己脖子里挂着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我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做任何让我自己后悔的事。并不是因为我试图推开你，而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你知道吗，Legolas，”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绿叶。“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如此美好。就像这片永不凋落的洛丽安之叶，度过了三千年，还是像当年我们从女王陛下手中接过来的时候一样碧绿。”

　　他抬起眼睛，“所以，”他继续说，“不论Sphinx对你做了什么，不论你自己认为你是否还是三千年前的那个精灵，我并不在乎，我永远都会那样看着你。”

　　精灵站在屋顶的身影，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孤独。他被夜风轻吹的头发，和他那犹犹豫豫的转过来的脸，让Aragorn心中隐隐作痛。

　　他眼前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晃，他就自然而然的，伸手接住了那片绿叶。

　　精灵湛蓝的眼睛反射着星光，Aragorn慢慢伸出手，把那片属于Legolas Greenleaf的远征队胸针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想要说服Gandalf，”Aragorn的双手在Legolas颈间轻轻向上移，“我们必须要采取行动。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你想做什么？”Legolas问。

　　“找301，然后去Sphinx，哪怕是从大门口闯进去。”Aragorn说。

　　“你是个疯子。”Legolas小声说。但是他缓缓靠近了那个疯子。

　　“没有精灵应该苦苦等待，”Aragorn说。“我再也不能让他们等待。”

　　Legolas的额头碰到了Aragorn的,他略微有点吃惊，因为不同于他放在自己颈边的双手火烫的温度，人类的额头触摸起来，是一片凉凉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Aragorn的眼前，依旧浮现着Legolas方才站在屋顶上的那个身影。显得有点孤单，不知所措，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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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

　　精灵的很久很是多久？一千年，一万年？

　　对我来说一天一夜。

　　从举步离开陡峭的悬崖，直到灵魂返回我的躯体。

　　一天一夜。

　　从不知道流水这样无情，山石这样坚硬；

　　原来飞鸟有一天会不再歌唱，天空有一天会不再明亮。

　　等待，仿佛将身体里的一切交织轮辗。反复地啄啃，直到支离破碎。

　　你来晚了。你看起来很糟糕。

　　可是还有那么多话我都无法说出口。

　　你不在的时候，我等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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