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 of Darkness 第一部》豆芽砧板

23、金色森林

　　Aragorn很久以前就了解，森林的宁静是不安分的。

　　他试图屏息聆听，依旧可以听见树叶伴着微风低声吟唱。然而他的视野却变得不那么清晰了，婆娑的树影映在苍白的脸上，随风而动，他凝神聚力，却怎么也无法看得真切。

　　三千多年漫长的人生，只有屈指可数几次真正的胆怯。即使当那个将死去的人是他，他也下定了决心绝不反悔。既然毕生致力于人类的辉煌，当然只希望在辉煌时刻死去，不愿意等到风烛残年，让人们看见英雄垂暮。

　　人类眷恋尘世本是天经地义。但他说眷恋也是一种懦弱，只有愧欠者才会留恋，如果一个国王觉得面对自己祖先毫无羞愧，他就不应该害怕死亡。

　　然而此时此刻，他终究还是胆怯了。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做到问心无愧。

　　“我不该这么做，Legolas。” Aragorn说，他紧紧抱着Legolas, 把脸埋在精灵胸前的衣襟之中，两只手不停颤抖着，抓住他后背，“全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相认，我不该告诉你你是我的精灵，我不该再次把远征队的绿叶挂在你脖子上，我不该——”

　　“不该降生？不该当人类的希望，不该拿起西方之焰，不该攻向黑门，不该披上王袍？”Legolas轻抚着Aragorn脑后的头发。“别犯傻了，Aragorn。”

　　“可你说的那些都是过去的事，Legolas。现在不一样了，过去的坚定信念，在这个世界还行得通吗？如果连精灵都不再是我的盟友了，那么我自己又何去何从我毕生所学，所用，所爱，所坚信，全都变得不再那么清晰了。”

　　“不要怀疑自己，Aragorn，永远不要怀疑自己。” Legolas说。

　　“就像现在，如果不是我的某种倔强的自欺欺人，你就不会——你就不会——”Aragorn说不下去。

　　“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Legolas语气依旧是平静的，仿佛多少年以前对他许下誓言的时候，一种再猛烈的侵扰都无法打破的平静。“难道不是吗？Aragorn。不论这个世界怎么改变，正如你所相信的那样，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否则，今天你怎么可能看见我？跟我说话？”

　　Aragorn抬起头注视Legolas，他眼前的精灵露出一个让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借下肩膀，人类。”他说。

　　Aragorn有点惊讶，但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缓缓地，小心翼翼的移动到精灵手臂以最小的动作就可以够得到的位置，让精灵扶着他的肩膀，然后他又小心的站起来，Legolas的重量犹如一株被剪去枝叶的幼树。

　　精灵扶着他，向着在暮色中变得金黄的矮树林内走去，他指了指一棵树，Aragorn就放开手，让Legolas的背轻轻地靠了上去。

　　那棵高树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拥抱着Legolas，仿佛它的身体与他是连在一起的；它的躯干是它的怀抱，它的枝叶是它的臂膀，它的叶脉是它温柔的手，而那些映在Legolas脸上的微微移动的阴影是它轻轻的爱抚。

　　木精灵静静地接受那抚慰和支撑，仿佛这一刻他并不在乎从树木的身上摄取他所需要的所有精髓，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他眼中清亮的闪烁穿过树影层层的阻隔，穿透了三千年的时光，无声沐浴于黯淡的暮色之中。

　　“Aragorn,你愿意原谅我吗？”

　　“原谅什么，我的精灵？”人类沙哑的嗓音已经变得有点不自然。

　　“原谅我胆怯，原谅我无知，原谅我总是放开你的手，留下你一个人。”

　　Aragorn闭起眼睛，只觉得这一刻是他等了许久的，等到了却又希望它最好是不曾到来。“如果有人要请求原谅，那应该是我。”

　　“别犯傻了——” 精灵又说。

　　“你不会死的！”Aragorn忽然打断他。

　　“当然不会，我当然不会死。”Legolas说。

　　然而仿佛同他们作对似的，Legolas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好多鲜血从他腹部的伤口冒出来。Aragorn的眼睛一阵刺痛，不知所措的拉着精灵，徒劳的开始揭开他的皮衣，试图给他止血，但是精灵抓住了他的手，把绿叶胸针放在他手心里。

　　“这个，替我收好。”他说。

　　“不！”Aragorn把它推回去给精灵，“你的东西，你自己保管。”

　　“真难对付，”精灵微笑，“我只是让你保管到我回来而已。”

　　“谁准许你走的？”Aragorn问，“是你说要追随我的！”

　　Legolas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睁得更大：“你瞧，Aragorn,我又在拐弯抹角了。真不知道精灵为什么有些话就是难以说出口，你说这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生命太长了，结果到了时间紧迫的时候，就突然变得……变得有点不知所措，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就像是，你要跟我告别的时候那样……我那时候根本就没准备好。你知道吗？当你义无反顾，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离开世界的时候，可恶的人类，你怎么就没想过我没准备好？”

　　“对不起。”Aragorn低下头，压抑住心里此起彼伏的叫嚷。“不需要再说了，Legolas，我全都明白。”

　　“我明白我当时的感受——”Legolas问，但是他的后半句话，被人类的一个吻阻挡住了。人类唇舌之间有一种铁锈的味道，这再像他不过了。好像在遥远年代里作为战士之间的那种亲吻，在命悬一线的战斗结束之后，为了庆祝依旧活着，或者是，为了纪念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

　　Legolas费力地举起手来，指尖轻轻掠过Aragorn的发梢。

　　“不要失去你的希望，不要动摇你的信念。为此而战斗。”他说，“你知道我从不曾食言。尽管我胆怯，我从来不曾食言。哪怕你去一个我到不了的地方，我说过我会追随你，我就会回到你身边，无论用怎样的方式。这全是因为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

　　“你太傻了，Legolas。”Aragorn眼眶开始湿润了。

　　“但是或许足够了，足够了……” 精灵微笑。

　　一阵风吹来，突然间树林所有枝叶开始舞动。不知是否是魔法，夜色中居然闪出一道道光芒，几片落叶飘然落下，远处，轻轻地，仿佛传来只有精灵的歌喉方能够唱出的乐声。

　　Lothrorien的金色森林就在一瞬间重新降临了中洲大地，潺潺的流水在身后流动，清冷的月光笼罩四周。

　　“闭上眼睛，Aragorn。”

　　Aragorn照做了，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乐声渐渐止住。
　　他等待精灵在他额前吻一下告别，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只是个孩子，当Rivendell阳光普照，当Estel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个淘气爱闯祸的精灵孩子，每次犯了错又得到了原谅，最后闭起眼睛来等待一个宽恕的亲吻。

　　Aragorn就这样傻傻地等了好久，脸上始终只有冰冷的风，手中依旧抓着Legolas的手。
　　当他终于觉得有温热拂过脸峡，他的心为之一动。

　　下一刻他却明白了，那不过是他的眼泪。

　　Lothrorien的金色森林里，Aragorn低垂着头许久不愿睁开眼睛，只是把脸埋进那依旧温暖柔软的掌心，他突然不再在乎了，黑暗包裹了世界，反抗至死还是束手就擒似乎不过是字面上的差别。

　　森林的魔力依旧如同往昔，仿佛它的女主人从未离去。

　　“我在镜湖之中见到了这番景象。”Lothrorien的精灵女王Galadriel的身躯年轻了几千年，却依旧不乏当年的气度。“因此我试图将你引开他，但是结果依旧不能改变。白衣巫师也已经跟我解释过，镜中的景象，看与不看，其实改变不了什么。”

　　水中仙子带着一份忧郁，轻轻将手搭在Aragorn的肩膀上，在她身边，褐袍巫师也禁不住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Aragorn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森林的，Galadriel浸透魔力声音似乎离他很近，喃喃的安慰言语在他听来是没有意义的一连串音符。他只知道他看着Legolas，却依旧看不真切。精灵的身体被那棵高树牢牢环抱，一如他只是一时贪图安逸，微微向后依靠着任凭长长的头发盘结于树枝之间，与树木彻底地融为一体。

　　Aragorn最后一次回头看他时，繁茂的枝叶已经将Legolas的躯体遮蔽了起来，免得泥土与风尘沾上他的外衣。

　　Galadriel将林中的一汪溪水中托于双掌之中，并把双手置于Aragorn眼前，在那倒影里，他看见Legolas挽起乌黑的复合长弓，将一道闪烁着的阳光送出天边。

　　即便是多年以后，Aragorn早已明白Galadriel向他显现出的景象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他却无法欺骗自己，说当时他并没有痛彻心肺。

　　*****

　　二十四小时以后，四架直升飞机降落在巴黎近郊的这片小树林附近。一组身穿紧身黑衣、带着军用面罩，全副武装的人从飞机上跳下来，朝着树林内飞奔。他们速度惊人，跨越障碍显得轻而易举，不出一会儿就来到了一棵树下。

　　“报告属实，发现X-17 532。”有人在步话机中说，“目标基因株没有作战能力。请求下一步指示。”

　　黑衣人包围了树，其中有人拿着一个手提正电子扫描器械走过去，照了照树木包裹中的精灵。

　　“脑部无增强显示。”

　　听到这个报告，一个身材相对较高的黑衣人转身走了过去，默默一个人站在树前，看着Legolas。

　　半响，他摘去了面罩，露出一头跟Legolas极为相似的金发。他的手小心的深入纠结缠绕的树枝，碰到Legolas一只半握着的手，从里面抽出一条长长的链子，末端是一片绿色的叶子，镶着金边，晶莹剔透。

　　“请接Jason Packer教授。”他重新戴上面罩，对着内置的通化设备说。“我是X-17 520。”

　　他将Lothrorien之叶放进上衣的口袋。

　　“我接受你的条件。”他说，声音冷漠而平淡。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