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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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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可怕,不在于死亡本身。死亡之所以可怕,是因为生的欢愉。”
人是欲望的载体,他贪恋生的欢愉,忘记了生命本真的尽头,所以才害怕死亡。
陈靛一直试图去抓住自己欲望的根,然而直到很久了,才真正觉察到,与他而言的生的欢愉根本就不来自于自己的欲望,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的人,是没有欲望的。但是当这样一个人开始害怕死亡时,一定是因为他人的欲望,欲望来自生华,他是生华的支柱。
陈靛阖起笔记,钢笔尖留着些未干的墨迹,他对着笔尖发了会儿呆,台灯昏黄的光让他的眼底有些迷离,只是心是宁然的,所以有着难得的沉缓心境。
生华睡熟了,在他背后的芍药花式大床上,露出香软的肩,缩成一团,像只睫毛长长的波斯猫。陈靛轻轻的将被沿扶得更高了些,掩住生华搂在外面的肩膀,生华在睡梦中甩了甩长长了的头发,呓喃的两声,竟冲陈靛怀里一杵,美美的睡深了。
陈靛宠溺的环住生华瘦弱的身体,第一次感到岁月的静好,而非生命流逝的感伤,因为存在是如此简单,简单的就仅仅是为了怀里的这个女人,而他的生的理由,也不过如此,简单的美好。
有很多东西都是不需要理由的。生华是特别安静的女子,对方不愿意讲的事情,她从来都不问,不是因为漠不关心,而是理由太复杂了,而她是过于简单的人。
陈靛想,再繁复的礼服穿在她的身上,她也都不过是挽着一只小髻,勾着几笔淡妆,带着些慵懒而小巧的女人气质,从屏风后小心翼翼的抑出来,却只是因为穿不惯太过束缚的高跟鞋。
她向他说着些清浅的话,大眼睛笑得眯起来,歪着脑袋,小女人的抱怨着:“真是穿不惯高跟鞋呢。”
她并不要求他说什么好听的情话,只是用幽兰的十年穿过左手的无名指根,她就可以感受得到他一生的承诺,那样厚重而温暖,一如他眼角的温柔。却是他竟忘记了十年的对戒,且将这一番信物的交换要如何进行下去才好?
她只是笑,低低的说着没关系,将他皱缩的左手挽起,在无名指根凉凉得画了一个指环,然后在指环上画了一只小圈,她轻笑出声:“好了。”
他问:“为什么是圈?”
她说:“不是圈,是环。”
“环?”
“嗯,是环。环,有‘还’的意思。”
“还?”
“嗯,谢谢你又回到了我身边。”
他笑了。
“其实,也有圈的意思。我要把你圈住,永远都在我身边。”
他挑眉:“坏丫头。”
“才不。”生华眨眨眼,崛起小嘴,“你要问人家那么复杂的问题,明明就是一个简单的小环吗。”
陈靛怔忪。是啊,明明就是一个简单的小环。害怕死亡的理由很简单,明明就是一个小环而已。因为她用环将他套在身边,所以他没有理由不去抓紧生的欢愉。
死亡也许痛苦,而生,是如此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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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一场雪下个温度,二场雪下个广度,那三场雪嘛,自然是下了“深度”。
当这个小城的第三场雪到来时,冬已经很深了,外面的积雪起码是没到了小腿,而窗上的积雪也完全可以没掉一根指头了。
深冬的清晨异常安静,生华打开窗子,扫掉窗上的雪,然后被冻得哆哆嗦嗦的缩回来,笑眯眯的瞅着陈靛:“雪下得很厚哪,要不咱们继续咱们的‘炉边谈话’?”
陈靛本来在喝粥,听到“炉边谈话”四个字,险些是要呕出来。
生华忍俊不禁。不过也难怪陈靛头大,连续五天的“炉边谈话”,料想是阿弥陀佛也得坐骨神经紊乱。可是她也没办法啊,雪那么厚,他又行动不便,多容易受伤啊,只好宅他在家里。前三天还好,他给她讲一些金融实践,第四天他开始坐不住了,她只好黏着他让他讲一些商务洽谈的技巧,第五天他完全跃跃欲试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试着给他讲国学,最后还反被他给讲了回来。至于今天,她除了一脸干笑可什么都没了。
陈靛也知道生华动的那点小心思,不过怎么说也是为自己着想,所以还是不忍心拆穿。看着她如今的干笑,陈靛很配合地说:“好吧,我们今天讲‘商务洽谈的催化剂’。”
生华原本僵掉的笑容因为陈靛的话立马绽放了新的光芒,目光炯炯的感激着陈靛的理解。
陈靛若无其事的把碗洗掉,然后若无其事地说:“去换衣服吧,记得多穿点。”
“啊?”生华大惊失色。
陈靛一边戴着义肢,一边不以为意:“‘炉边谈话’这名字可是你起的,我可没答应过。更何况那是罗斯福的,我这样,”陈靛指了指自己的腿,“支根棍还能动,还用不着炉边谈话,所以我们上户外实践课。”
生华白眼一翻,知道陈靛笃定了的事是说一不二的,莫可奈何的支了一声,任命的去换衣服了。
陈靛用余光瞟了一眼垂头丧气的生华,笑弯了眼睛。
这陈靛虽说是好不容易得出来了,却被生华左一件右一件的裹得严严实实,左腿更甚,少说起码也有五六层,撑得整条裤管像个大圆球,陈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叹了口气,想为了出门也就将就一下形象吧。
生华也好不到哪去,陈靛鉴于报复,自然也是把生华包成了粽子。
于是两只企鹅就摇摇晃晃的出门了。
实践证明——他们的确穿得太多,还没走两步已经开始冒汗了。
“靛,我热。”生华松了松围巾,喘了口气。
陈靛大费周章地跳过一个小雪丘,险险稳在雪地上,适才将绒线帽子向上拉了拉,无奈的说:“我也热。”
“那就别去太远,就到旁边的公园里好了。”
“好。”
在去公园的路上,陈靛讲师开始“商务洽谈的催化剂”的第一讲。
“谈到‘商务洽谈的催化剂’,还要从细节抓起,我要讲的第一个细节是关于到会时间的问题。”
生华郁闷:“这个也要讲,不就是准时么。”
陈靛娓娓道来:“这个‘准时’的名堂可大了。由于各国文化的不同,致于这个‘准时’的概念也是有出入的。”
“啊,这个我知道。”生华积极发言,“德国人最守时,绝不会早到或者迟到一分。”
“很好,”陈靛投去欣赏的目光,“生的二外是德语?”
生华摇摇头,“莫莫学德语,我学的是俄语。”
陈靛了然:“那好,那么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对‘准时’是什么概念?”
“呃......”生华哑然。
“俄罗斯人有什么特点?”陈靛循循善诱。
生华很没大脑的脱口而出:“金毛狮王。”
陈靛绝倒:“不是外貌,是问行为习惯和日常癖好!”
生华吐了吐舌头,冥思苦想一番之后,硬着头皮说:“嗜酒。”
没想陈靛“Bingo”一声居然答对了。
生华狐疑:“这个也算?那德国人也嗜酒啊?”
“德国人是嗜酒,可嗜的是啤酒,酒精度比较低,一般误不了大事。俄罗斯人就不一样了,因为气候的原因他们爱喝‘伏特加’这种烈性酒等,更易醉酒,所以能否出席会议都成问题。”
生华大长见识:“哇,这么严重!”
“相当严重。曾经有一次陈氏和俄罗斯的一家合理开发森林资源的企业合作,对方谈判员缺席,很折腾了一番。而且在酒会上要尽量避免与俄罗斯人喝酒,不然今天不喝到胃出血,你就别想回家了。”
生华恍然:“我知道了,世界上那么多国家你不能每个都告诉我他们的礼节,所以教给我通过判断他们的日常癖好和行为习惯来判断他们对‘准时’的理解。”
陈靛轻笑:“聪明的丫头。”不料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
“扑通”一声,陈靛高大结实的身形直接打折。
生华显然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陈靛举着两只手杖完全是卧坐式滑雪标准动作。生华歪头瞧了瞧陈靛似乎也并无大碍,于是就站到一边等陈靛自己站起来。
倒是旁边的路人经过陈靛身边,看到这么一个独腿的男人坐在雪地里都生了“恻隐之心”,纷纷上前要将他扶起。
生华可是了解陈靛摔跤是不能乱扶的,搞不好他跟你急,于是上前一一谢绝了。
陈靛却半天没爬起来,生华疑惑的凑到陈靛脸前,才发现他竟然在嗤笑,而且几近笑得气绝。
“喂!你小子在偷笑什么!”生华愤然,亏得她在那里皮笑肉不笑半天为他解围,他居然在偷着乐。
陈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没觉得我摔跤很好笑么?”
生华勾了勾嘴角,挑眉看陈靛:“要听实话么?”
陈靛笑着颔首。
生华叹了口气,穿得太多,蹲着又累,干脆和陈靛一样坐在了雪地里。“实话是——很像Mr.Bean。”说完后停顿了三秒,然后开始放声大笑,比陈靛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路人纷纷侧目,看到一对穿得奇厚无比的男女,神经兮兮的坐在雪里狂笑不止......
其实陈靛和生华是很可以理解的,因为陈靛戴着义肢,所以摔倒时整条腿不受挤压是绷展的,这样从侧面看陈靛的身体就会看起来很僵硬,很像戏剧化的夸张处理,惹人发笑。
陈靛笑罢,对还在意犹未尽的生华意味深长的道:“知道么?偶尔的幽默和滑稽行为也是商务洽谈的催化剂。”
生华不然:“这样多有损形象哪。”
“不见得,”陈靛摇了摇头,“我记得好像是去年,也是下雪,在地铁站里碰到C.Peana的副总裁,就聊了一路,当时我刚做完矫形,也是只戴着单腿的义肢,也是刚才这样很没形象的摔了一跤,他可没你含蓄,当场就笑倒了。到后来,只要他每次见了我,二话不说,先大笑一番。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半个月后,就遇上两个公司谈判,西门的条件很刁,他却很爽快的全应了,后来问起缘由,他说仅仅是因为我的一件窘事让他心情格外的好。”
生华忿忿:“当陈氏总经理太辛苦了,偶尔牺牲一下色相就算了,还要牺牲形象。”
陈靛失笑,凑近生华,抑着声音发出低沉而迷人的男声:“怎么?心疼了?”
生华旋即瞪了陈靛一眼,趁其不备抓了把雪贴上他的脸,随即爬起来逃了老远,站在那里得意洋洋的看着干瞪眼的陈靛。
“丫头片子。”陈靛抹掉脸上的雪水,一脸不爽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生华走去。
生华心想陈靛定是要报复的,岂敢怠慢,于是撒腿便逃。闷头奔了一段,回头瞧陈靛,看到他尽量快得向这边走来,却还是被她落下很大一节,她于是颇感成就,冲陈靛大喊道:“小靛靛——来追我啊,追到有奖励哦!”
她本想看他定会嗤之以鼻的不以为意,却不料陈靛竟停在了原地,他低着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生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笑容从她脸上消失,她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陈靛。那男人高大英俊,他摘掉了绒线帽子,有些零乱的头发垂在眼前,不说话,只是洁白的世界将他那孤零零的一条腿衬得越发明显。生华拾步向陈靛走去,在雪地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到后来她小跑起来,直直撞进陈靛的心口,紧紧地拥住他。
雪从这一刻开始下。
“生......”他唤。
她抬头。却见他在对她极轻极温柔的笑,只是双眼亮晶晶的,比睫毛上的新雪还要耀眼。
“生,你可以等等我么?如果你跑,我是这辈子都追不上的。”
生华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说:“对不......”
陈靛堵住了她的道歉,用他凉凉的嘴唇。
生华深吻着这个让她心疼的男人,决定要用一生去珍惜他对她的爱和深情。她感觉到他挑开了她的齿尖,他舌头灵巧地纠缠着她的,蓦地,生华只觉舌尖一麻,便见陈靛动作麻利的向后退了两步,居高临下笑得高深莫测。
生华一惊,心念中计,顿觉冷的神经发麻,而嘴里分明被他送了一颗超级无敌大冰块!
“陈——靛——”
哪里还见他的踪影,早已闪到了十米开外。
生华狠狠咬碎冰块,气得头皮发麻,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她总是吃亏的那个?!
不过气归气,生华却觉得心里那么暖,因为陈靛在说“我是这辈子都追不上的”时候,眼底的晶莹是那么真实。
公园一角。
“萝卜宝宝对萝卜爸爸说:‘爸爸爸爸,爸爸的胡子太长了,扎到萝卜宝宝了。’萝卜爸爸于是很抱歉地说:‘哦,亲爱的,真是对不起。爸爸现在马上就去把胡子剃掉。’”
生华捏着嗓子拿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萝卜给陈靛讲童话故事。
陈靛宠溺的揉了揉生华细碎的头发,笑生华:“傻丫头。”却还是拿过那个萝卜爸爸,专心的给他剃起了“胡子”。
生华傻笑着窝进陈靛怀里,呵呵地说着:“嗯......萝卜爸爸的剃须刀好软哦。”
陈靛汗颜:“我不要当剃须刀。”
生华撒娇:“当吧当吧,你当剃须刀,我当磨刀石啊。”
“是啊,你当磨刀石,我这个剃须刀迟早要被你这个古灵的丫头消磨干净。”
“那有什么不好,到时候咱俩就融为一体了。”
“诡计多端的丫头,不跟你贫了。”陈靛温柔的扶开生华,撑着拐杖从秋千上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走到对面的树下,为他们适才堆好的雪人按上“红鼻头”。陈靛弯着腰,左腿的余只伸在身后保持着平衡。陈靛每次这样弯着腰的时候,都让生华心疼不已。
陈靛按完鼻子支起腰来,感到生华从身后搂住了自己,还有那迷人的香气。
“靛,”生华轻轻的,“我把我的双腿给你好不好?”
陈靛静静的看着远方屋顶上的积雪,慢慢的呵出一口气来,白白的水汽在寒冷的冬天悠悠散去。
“怎么?嫌弃你的男人没有双腿了?”
生华一紧:“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陈靛唇边有淡淡的笑意,“那就别说那样的话好不好?不要说什么感到愧疚、要偿还双腿什么的好不好?”
生华埋首:“好吧。”
陈靛别扭的回转过身,爱怜的抚摸着瘦弱的生华,“生啊,你不是说要融为一体的么?”
生华抬起明亮的大眼睛,坚定的点了点头。
“哪,”陈靛一笑,扔掉手中的手杖,然后紧紧拥住怀里的生华,“你看,我们现在融为一体,你的双腿就是我的双腿,哪有什么偿还不偿还的?”
生华破涕为笑:“你每次都那么温柔的原谅我。”
陈靛理顺生华的发,“可惜这次我不能背着你快乐的奔跑了。”
“谁说每次都要玩‘瞎子背拐子’,”生华从陈靛怀里跳开,旋即哈哈笑着从地上抓了个雪球朝陈靛身上砸去,“我们今天玩打雪仗!”
陈靛还没反应是怎么回事,腰上就已经开了朵绒花。他是那种从坐着到站着都要整理一下衣襟的人,现在独零零的一条腿站在雪地里,直愣愣的挨打,一转眼,背后就又是一朵。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陈靛怎么甘心当兔子?
他回头瞧见一个不错“战壕”,干脆连手杖也不用了,直接往地上一坐,速速转移阵地,哪里还管什么身份形象?
现在陈靛暗生华明,且陈靛手掌大,臂力结实,不一阵局势就往陈靛一边倒,生华被打得已是四处乱窜。
“靛哪,我们来个商务洽谈怎么样啊?”生花连连求饶。
陈靛不以为意:“你行动比我方便,万一洽谈不成我又难以转移,铁是我吃亏。我没给你讲过么?若一方势必占有优势地位,那谈判桌就会变成奴隶庄园,弱势一方只能被动接受。”
生华哭笑不得:“你搞清楚谁是弱势一方好不好?你那么聪明,你能弱势?”
“那好吧,”陈靛停下手上的动作,“那你得答应我,取消什么‘炉边谈话’,每天放我出来透气。”
生华哪管所以,赶紧应下:“成成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靛这才从“战壕”里爬出来,说来也已经累得半死,瘫在雪里喘着粗气。
生华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踉跄跌在陈靛身上,只压的陈靛躺倒在雪地里,生华舒舒服服地把头靠在陈靛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陈靛笑着搂紧胸前的生华,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生啊,好像做梦啊。”
生华看着雪落在身旁的雪地里,找不到了,于是也轻轻地说:“是啊,像梦。”
“感觉......比梦里还幸福。”
“我梦里梦到的可是你向我连连求饶的,为什么现实是我失败呢?郁闷。”
陈靛咯咯笑起来。
“笑什么......讨了便宜还卖乖。”
“呵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