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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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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的时候,天早已黑了。我看着他微微移动,愣愣地瞪着夜空里的星星,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睛。
“我们这是……在哪里啊?”他轻轻问。
好傻的问题。他以为背着他这么大个人我能上哪里去?
“我们离开早晨的山坡不远。”我回答,“我不敢挪动你,不过我用溪水给你清洗了伤口。希望你感觉不是太糟糕。”
听到我的声音,他又露出了刚醒来时那种捎带迷惘的神色。看来,他睁眼却并不真清醒,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也不晓得是在问谁。
“不糟糕……”他迷迷糊糊地说,“一点都……不糟糕。”说完他头往边上一沉,又闭上了眼睛。我吓了一挑,慌忙跑过去看他。所谓的“一点都不糟糕”是纯粹的夸口。他身上发烫,心跳飞快,但是谢天谢地,他并没有昏过去。
“倘若你不这样一直摇晃我,我本来还可以继续做梦……”他说,“梦里是真的一点都不糟糕啊……”
这个人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好。
“那些信……”那是他意识恢复想起的第一件事,这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我拿到了。”我从东来者那里取来的一个袋子,里面装了厚厚一叠信,其中好些信封上还有蜡封的刚多徽号。但我一动没有动过那些信,我想应该等刚多人醒来让他自己查看。
“你没有遇到太大麻烦吧?”他问。
“没有。”我回答,“他有许多同伴只受了轻伤,但他们看见我全都默不做声,任凭我取走这些东西。”
“这是他们的习俗。”人类回答我,“战胜的一方可以占有任何东西。看来有些野蛮……其实却很文明。”
看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将他旅行用的袋子放在他背后,伸手拉了他一把。他低头看着自己敞开的衣襟。
“包得很不错嘛,精灵。”他说,“人家不知道……还以为你成天照顾昏迷不醒的人类呢。”
“你这个刚多人,伤成了这样却一样啰嗦。”我把信递到他手里。
“结果还是叫我刚多人啊。”他把信放在手里,有些费劲地就着火光开始翻阅。
我没搭话,只是低头拨了拨篝火。火星被我拨得到处都是,然后互相在半空中撞上了,就劈劈啪啪地响。我透过火光看他不曾恢复血色的脸,徒劳地皱着眉头试图获得更为清晰的视野,我猜想,劝说他休息是无济于事的。
“我还没谢你……今天是你救了我。”我轻轻说。
“倘若不是我,你根本不用冒险。”他说。
“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好像这场仗并不是我为你打的,反而是你为我打的?”我问。
“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互相说‘谢谢’的次数却太多,”他的目光并没有从那些信件上移开,“这是很容易把人搞糊涂的。”
“嗯?”
“不用理我,这只是发高烧的人在说胡话,你知道,人类发烧时说的话通常没什么意义。”
“那他们那时候听别人说话也不会当真,对吧?”
“可能吧。”
“我并不是为了你化名的事情生气。”我说。
他没回答,好像对我的话完全心不在焉,这并不奇怪,照他目前的状况,集中精力看那些信就已经够吃力了。
“那是因为我突然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我继续轻轻地、飞快地说着,好像耽搁了这一回就再也不能说出口一样。“我决定不再留在幽暗密林,我决定走出来参与这个动荡的世界……好像人类所做的那样……我想,我本可以给自己很多这么做理由,但是说到底,让我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应该是你。”
他咳嗽了一声,翻过了一页信纸。
“世上有些人天生具有改变别人的能力……我以前就曾经遇到过……”我把声音放得很低,“我大概永远也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对那样一个人一无所知——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因为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你知道,很不好受。”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是一种无名的尴尬。好在很快就被他的咳嗽声打破了。他哼哼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伤处。然后,抬起头看我们之间的篝火。
“那火上热着的是汤吗?”他问我。
于是,阿拉桑之子阿拉贡,成了中州世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喝过我做的汤的人。据他后来形容说,那味道非常可怕,也只有罗翰王女的手艺可以与之比较高下。其实我不太相信这话,因为无论如何他那天晚上把汤全都喝光,且从来也没表示过要倒掉一点。
这就是人王阿拉贡与精灵王子莱戈拉斯相识的整个过程。虽然我们的故事很长很长,跨越了半个第三纪元和整个第四纪元,虽然我们分别隶属于不同的种族,交集时深时浅;虽然我们一个永生,一个必死,终究不能携手于灰港的白帆之下,但正如我曾经对好友吉穆利所说的那样:
“你是被祝福的,格洛因之子,你所见到的风景将永远印刻在你的脑海中。”
那夜有着橘红色的篝火,受伤男子迷离的灰眸,带着陈旧墨水气味书信,还有他身上微微透出的阿夕拉斯药草的芳香。
这个人类带我走出了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片天地。如果不是他,我也许不会说服父亲答应保管咕噜;如果不是他,我也许不会参加多年以后的瑞文戴尔会议,更不会成为护戒远征队的成员;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是中州所知道的那个莱戈拉斯•绿叶。
所以我会永远记得那夜的色彩,篝火的明亮远胜于他登基为王那日头顶上黄金的王冠。
于是我决定了,尽管我们的故事很长很长,足可以写满整个米尼斯蒂里斯山坡上所有的城墙,但我已经完全没有必要把它讲到最后了——历史书上写不下来的那些东西,充其量还不都是精灵脑海里各种各样的色彩。就像我眼中蔚蓝海水的冰凉,没有哪一日不被橘红色的篝火所覆盖一样。
如果说我好比被拿来做弓箭的紫杉木,那么他或许就是那夜篝火之下的木柴,终究会走向灭亡的血肉之躯,选择燃烧到最亮,最热。
那种色彩是怎么也写不到纸上,说不成故事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