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8、7.赝品

　　匆匆进宫的洪林和刚走到殿门口的王后撞了个正着，洪林急忙往旁边一闪，垂手肃立，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娘娘。”
　　宝塔失里挑挑眉梢，略略抬起下巴，侧目看了他一眼，不露笑容，不答一语，容色庄严地走了过去。
　　她虽然鄙夷这以色事君的男子，却也不得不承认，渐渐长大的洪林的确是引人注目的美男子，身形修长脸孔清秀，谦恭地行走于内廷之时不露卑怯，持刀侍卫于朝堂之时倍显英武。如果她不是王后，而是街边寻常与他相遇的女人，恐怕也会一见倾心的吧。当初那个讷讷不语、总是皱着眉毛的小男孩还留在她的记忆里。一晃多年过去，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俊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与他的感情与日俱增——她最初的不屑变成了厌恶，厌恶变成了憎恨，而憎恨，最终变成了麻木……无论如何尴尬，她总是会在宫禁里与洪林相遇，她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而他不知如何跟她说话。
　　不是没有想过以上国公主之尊、中宫之位的权威，抑制洪林的恩宠，改变自身的处境，但若真的如此，她和王祺必然最先闹翻，一旦变作人人皆知的丑闻，又如何收场？王祺虽然宠爱洪林，却并非荒诞悖乱之君，她虽然在床笫间受到冷落，但面子上的尊重生活上的关照还算周到。中原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也是双方各退一步，才在元国的质疑和朝臣的揣测之中维持了这些年的相敬如宾——那可真的是“如宾”啊！她的寝室，身为丈夫的人从来都是像客人一样，喝一喝茶、坐一坐就走的……
　　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如果没有这个男孩的话，如果殿下同普通的男人一样的话，她本该拥有的寻常的幸福生活会是如何。他也给她画过《鲁国公主真》的画像，他也乐意听她弹一曲琵琶，但是同样的举动所投入的情感却是天差地别……
　　所以到头来，她也只能忍不住用谴责的目光瞟一眼洪林，其余的，视而不见罢了。

　　直到宝塔失里的脚步声远不可闻，洪林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疾步走向正寝，王后责备的眼神扰乱了他喜悦的心情，有些负疚，又有点沮丧。
　　内官拉开了门，洪林从拉门间探身进去。
　　先闻到一股糯米的清香。
　　“啊，殿下，这是……”洪林循着味道，看到盘子里的糯米糕。
　　“是端午祭前后吃的艾子糕，也差不了几天了，所以提前让小厨房做出来的，你不是喜欢加了艾草的甜糯米么，来尝尝吧。”王祺嘴里说着，对面前的坐垫扬扬眉毛。他除去冠带，只用银白色发带从后面把头发松松束起，额前垂着刘海，两绺长发搭在胸前，周遭的气场比起身着朝服的时候，顿时柔和了几十个百分点。
　　熟悉的柔和的气场把洪林从刚才沮丧的心情中救了出来。
　　“啊，殿下，这个，”洪林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只好开门见山地把手中的匣子捧上了台面，有点羞涩地笑道，“送给您的。”
　　换个大臣肯定要先颂扬一番君主，可以说再也没有比洪林这句话更朴素的赠言了。
　　王祺打开匣子两侧的白色象牙插签，掀起盖子，先是一愣，继之一笑，微微摇摇头，笑意却还是没有退去。
　　这番神色变化令洪林琢磨不透，只得在一旁解释道：“据说这是‘万卷堂’的遗物。昔年忠宣王在大都之时，建‘万卷堂’与中原文士往来，所以万卷堂中不乏名作。从前常听殿下提起，似乎以未曾一见万卷堂中的作品为憾……小臣也是在稽古之斋偶然遇见……”
　　“啧……”王祺抿着嘴，舌头顶着上颚，发出这一声，似乎也在踌躇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洪林被弄得更紧张起来，也不敢抢先对艾子糕下筷子，只好又接着说：“这些遗物之中，似乎以元明善和姚遂二人的为多……”
　　王祺仔细看着手中的卷轴。忠宣王是高丽最痴迷于中原文化的君主，甚至到了成年即位之后，仍然呆在大都不肯回国的地步。以至于当时的丞相不得不频繁往返于高丽和中原之间请示国内事宜，结果这位丞相也成了中原文化的忠实拥趸，许多被王室视为宝贝的诗文书画正是假这君臣二人之手带入高丽的。王祺少年在大都时，元廷乱象已经显现，他错过了汉文化最被推崇的黄金时期。后来他曾开玩笑地说，若是再早生几年，赶上文宗皇帝[2]当政，自己说不定也会成为第二个忠宣王——当然这也只是玩笑而已，当初他差点以为自己永无回国之日，只能客死异乡，所以才说这句话来自嘲。
　　目光稍微在某个印鉴上驻留了一阵，红色的朱砂沁入纸张的肌理……他慢慢回想着从前见到过的元人字体和印鉴。
　　“殿下？”洪林看他神游，不放心地问。
　　“难为你了。那家店主是蒙古人？”
　　“是。店主高丽话说得不好，小臣跟他说了半天才弄明白。不过正因为是蒙古人，才能带中原的东西过来吧。”
　　“嗯。”王祺抬起头说，“你过来看一下。”
　　洪林以为哪里出了问题，急忙凑到书页跟前，两张脸贴得很近，于是王祺一扭头就亲吻到他。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洪林窘住了，似笑非笑地低下头抿抿嘴唇。
　　“你的心思很细密，”王祺摩挲着纸张的边缘，虽然是非常爱惜的动作，但是眼中却似有遗憾之色。他收起匣子，指指桌子问，“怎么还不吃？”
　　等到洪林嘴里吃上了艾子糕，他才随口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做这些附庸风雅的事了。”
　　“嗯？”因为嘴里嚼得黏黏糊糊的，洪林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不适合你。”虽然是这么说着，可是语气非常温和，所以洪林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习惯性地点点头。
　　洪林的心意让他心里觉得很有饱足感，但是饱足之外的某个角落却挥之不去恼火的情绪。恼火当然不是冲着洪林的，他恼火的是，为了买到这样东西而在大太阳下跑了一中午的洪林，居然被蒙古商人欺骗了。像孩子一样天真的洪林，怀抱着美好的心意，信以为真地踏进了充满着书香的古董店，笑呵呵地感谢着店主，急匆匆地来见自己，却遭到了无耻商人的欺骗——光是想一想那场景，就让他感同身受，仿佛自己被欺骗一般地感到恼火。虽然是仿得不错的赝品，但是赝品就是赝品，王祺自己就是仿赵体的高手，笔下几可乱真，当然知道“双钩填色法”做出来的效果——那可是连王羲之的《兰亭序》都能模仿的手段。
　　这番心思当然无法对洪林讲，如果那孩子知道买到赝品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自责呢。可是如果不说出来，总这么上当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只好用“附庸风雅不适合你”旁敲侧击地提点一下算了。
　　迁延到未末申初，王祺依依不舍地决定开始办公，不能耽误正事，所以洪林也就咬咬牙告辞出来。他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偷偷伸手进怀里摸着布做的小粽子。想起刚才的事，他觉得很好玩。吃完艾子糕，他忽然看到主上手边居然有这么可爱的挂着粽子和老虎的彩绦，忍不住瞟了好几眼，其实他倒不是想要，只是觉得好玩。王祺看见他不停地看，就解了一束给他。
　　“等到端午祭的时候，就戴出来吧。”洪林心里这么想到。

作者有话说

　　[2]注释：指元文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