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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宁馨儿坐在窗柩前,发髻简单束起在后,其余铺散于背,如瀑布,似黑藻。身着一单衣,眼神空洞,言语寥寥。

      秋日的天空雾霭沉沉,遮了眼,迷了心。看不见远方,瞧不清未来,心中艰难彷徨,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向谁诉说。

      在她神思飘忽之际,忽而肩上覆上一双大掌,轻柔厚实。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那人是谁,因着那似有若无,但又与之浑然一体的药材香,除却宁靖再无旁人。

      “夫人今日起得甚早,怎的不再多休息片刻?”他声音轻淡,距离她稍近,呼吸间喷洒出的薄凉气息,打在她的颈肩处,激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宁馨儿没回答,除却伊始被他指尖触碰时身体微颤了下,便再无旁的反应。远眺的视线收回,低头,莹润的手臂抬起,下一秒,这看似娇弱的人儿便将虚放在肩头的大掌一把扫下,力道凶狠,毫不留情,接着错身离开,独留宁靖一人怔在原地。

      “夫人,今日我便要上山采药了。这段时日,医馆的事便交由你打理。另外,这本医书留给你,遇上问题你可以翻翻,其余的待我回来再说。”宁靖跟在宁馨儿身后,将医书递至她面前,小心避开她品茗的动作,仔细着她微小的表情。

      宁馨儿余光瞥见那本医书,是手摹的,页脚翻起,看起来有些年限了。

      简单扫过一眼,她便收回眼神,她对医术虽造诣不深,却也算得上半斤八两,一些寻常小病小痛她一个人便能应付下来。

      起身的瞬间被宁靖从身后拉住,肌肤相贴时的感觉让她心下起了阵阵凉意,厌倦嫌恶。

      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背对着他,用随身的淡青色帕子狠力擦拭几下,声音冰冷,“你若是有话,便直说。”

      宁靖立于她身侧,将她放才的动作神情尽收眼底。苦笑着,像是个没有要到糖纸失望的孩子,单薄无助,“倒也没甚,不过是想问问,此次离家,你可有甚要嘱托的?”

      他们成亲也一年有多,虽日日处在一起,同食同寝,却不如两个人陌生人来得亲近。

      此次要寻的药材大多是珍稀之物,且长在悬崖峭壁处。

      去年师父师母一同上山采药,路遇不测,不想从此竟是天人永隔。这一行,他也不知究竟是凶是吉,这才想同她讨要几句关心的话来听。

      “快入冬了……”宁馨儿听罢,隔了片刻才轻叹道。

      虽是五个字,却也让宁靖心安不少,方才的失落一扫而尽,才想跨步时却听得她声音继续响起。

      “待你回来,我们便和离。”

      这是陈述句,没有疑问,更没有商量,只是平淡的通知。

      说罢,她也不去探寻宁靖的反应,头也不回地便出了屋子。

      从云端瞬间跌入地狱的感觉让宁靖不知如何开口形容,心跳加快使得整张脸胀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突起,手指收紧握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关节摩擦声。

      他很想冲到宁馨儿面前狠狠质问她,质问她为何要如此绝情,为何对她所做的一切置若罔闻!

      可是他做不到。

      心中五味陈杂,是忧愁,感伤,还是得而又失的难过,不甘。

      从前师母教导他,寻常之情,不必有意惊人,而体贴入微,亦非常人所及。

      只可惜碰上了宁馨儿,他只体尝到无尽的挫败。

      前厅的宁馨儿看到宁靖痛苦这般的样子,眼神微动,睫毛颤动,心里是何感想,庆幸亦或是后悔,她自己也不曾知晓。

      他们之间的缘分,到底还需从头说起……

      记得当时年岁尚小,爹娘毕生经营医馆,家境也还算从容。娘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得了她这么个女娃,两人便把她当成公主宠着,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

      她那时觉着,即便是身在那恢宏壮阔的紫禁城中的真公主,虽肥马轻裘,锦衣玉食,却也不过尔尔。

      有时,瞧见邻居家的小孩儿都有兄弟姐妹陪着一起玩,她也不甘示弱,两条小腿肥嘟嘟的,左摇右摆地跑到爹娘跟前闹着,说想要个弟弟。爹爹不同意,她便躺到地上打滚耍赖,好坏不听。最后还得爹爹将她抱在怀里答应给她买糖葫芦她才作罢。

      其实,她不想要弟弟,她只想要个事事挡在身前,能够照顾疼爱她,天天给她买糖葫芦吃的哥哥。

      六岁那年,爹爹领回一位少年,这少年是当初陪爹爹一同求医的一位师弟的儿子,较她长两岁。师弟一家遭恶霸生事,混乱中白白送了命,这少年当时躲在柜子里,透过缝隙目睹全程。

      爹爹那时说得隐晦,她也不懂那场景究竟有多么血腥残忍,只知这少年年纪轻轻便无父无母,甚是可怜,她也不禁仔细瞧了瞧他,

      他衣衫破烂,却生得不错:脸盘没有同龄人的稚嫩,带着微微棱角,眉头紧蹙,眉毛下面,眼窝深陷,嵌着一对深色带着恐慌的眼。在意识到她紧盯着他的眼神时,很明显的局促不安,张皇失措地拽着爹爹的衣衫躲到他后面,再不敢同她对视。

      见他这样,她心中顿觉无趣。

      问起少年的名字,爹爹微愣。想着他如今也不能唤从前的名字,干脆直接让他随自己姓,单字一个“靖”取“安静”之意。

      她虽不满爹爹变着法儿地嫌弃她太过闹腾,但总归,也算有了个哥哥。

      她不喜欢这个哥哥……

      那是八岁的一天,她在外面被人欺负,一路哭着回家同爹爹告状。

      没曾想,爹爹看着她哭,二话不说,将她整个人腾空抱起,一下调转过来,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掌干净利索地落在她娇嫩白花的屁股蛋上。

      那是她第一次被打。

      脑袋中混乱一片,哭声止住,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瞥见一旁的宁靖,她下意识拼了命地扯着嗓子大声哭叫,想他出来替她求个情。

      可他没有,他只是神色微淡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被打,看着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却始终不肯站出来说句话。

      她想,他不是她想要的哥哥,她讨厌他。

      十五岁的时候,她懂事了,不再是那个成天只会出去闹腾玩耍哭着回来抱怨的娃娃。那时的她仿若换了个性子般,开始喜欢待在屋内,看些书卷,不出门也不同旁人交流。

      少女的心事随着年岁的增长在温室慢慢滋生,犹如土壤中埋藏的一粒种子,遇上阳光,雨水后便如雨后春笋般一发不可收拾地直往上窜。

      她开始不满足于《女诫》,《内训》,四书五经,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出门从地摊上淘了些不入流的闲书。这一来,幼苗有了养分,开花结果,微风吹来,花粉随风荡漾,将种子撒满整个心田。

      尝到了甜头,她亦愈发猖狂,觉得那些上流的书卷读起来味同嚼蜡,不如她淘来的闲书。从此以往,她看书便只挑些闲书看,因害怕被家中的人发现,她将那些书放在床榻下,用布盖得严严实实。

      只是没多久,终究还是东窗事发。娘帮她整理房间时,在床榻下发现了那几沓她当作宝贝似地藏起来的书。

      她清晰地记得爹爹拿书时的手是颤抖的,眼神是凶狠的。随手抽过一根细长的柳条,一句话不说,只是挥动鞭子,一鞭一鞭,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那是她第二次被打。

      吧嗒吧嗒几鞭子下来,她细嫩又未经过风吹日晒的皮肤上已然遍体鳞伤,皮肉绽开,鲜血顺着鞭痕一路淌下,将她身上裂开的棉绸布料浸湿,露在空气中,不一会儿便被风吹得干涸,衣衫布料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理不出分不开。

      她痛得哭喊出来,不敢躲,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被爹爹打。母亲处在旁边,带着哭腔抓着爹爹的手,央求他不要再打了,爹爹不听,将娘的手扯开推到一边……

      她余光瞥见在旁边的宁靖,他依旧没有出声制止,双手垂放在衣衫侧边,和多年前她第一次被爹爹打时的情景相似地可怕。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晓直到她意识完全飘离晕眩之际,他都不曾站出来言语半句。

      她想,他不是她想要的哥哥,她讨厌他!

      不知是被谁搬到床榻上,意识迷蒙之间,觉着身旁目光如炬,灼灼似火,她挣扎着睁开双眼,看过去,才发现这人是宁靖。

      看到她醒来,宁靖脸上露出笑脸,很灿烂却着实刺眼。索性她也不再瞧着他,默默收回目光,将头转向另一边,一句话不说,逐客令的意味很是明显。

      后者不恼,敛了笑,细声嘱咐了句,“师母才给你上了药,这两天得先忍着,可别乱动。”

      说完,也不管她什么反应,伸手将一串火红还能闻到酸甜味的糖葫芦递到她面前,并道,“我知晓你爱吃糖葫芦,所以方才趁着你睡着,出去买了一串,你现在要不要尝一口?”

      她悄咪咪地瞟了眼糖葫芦,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就当是望梅止渴。随后,闭上眼,虽身子虚弱却依旧固执地将他伸过来的手一把打开,宁靖没拿稳,糖葫芦跌落在地,她甚至可以听到山楂表面裹着的那层厚厚糖霜裂开的声音,心好似在滴血……

      只是,她虽好吃却也依旧有骨气,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糖的行为,她素来鄙视。

      宁靖无言,将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净后,走过来准备为她拢拢被褥。她不知,在意识到有人接近时下意识用手隔开,手指尖触碰到他的,一片冰凉,与她在书上看到的可以给人安全感的温热大掌大相径庭。

      她想,他不是她想要的哥哥,她讨厌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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