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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秋筠【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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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好几日的赶路,虽然说不上餐风露宿,但是也是舟车劳顿颇为辛苦。这一日,一行人来到冀州,天降大雪,苏平遥等人决定先在临近的柳城县停一停。
安顿好将士,苏平遥握着缰绳,将马匹交给驿站的小厮,拍干净了长发、肩头上的细雪,往驿站门口走去。
她余光看到容与和另一位京官曹志远先后下了马车,驿站前站着一个形容清癯的中年人,穿着正红色官服,带着黑色乌纱帽,这人应该就是接到消息,前来迎接众人的柳城县县令柳河。
柳城县知县带着一队衙役侯在驿站旁,张望着,一看到来人,远远就匆匆上前作揖行礼。
“下官柳河,参见苏侯爷、容大人、曹大人。”
苏平遥走在最前方,雪花没过靴底,踩在细雪上发出“吱呀”的闷声,她上前几步扶起柳河,转身看了看门外飘扬的大雪,笑着道:“因大雪途中暂先停在柳大人治下,有劳柳大人了。”
柳河起身,笑容满面地正要说什么——
人群外突然传来妇人的哭求声和衙役的怒叱声音。
“草民寒窗数年,今年好不容易可以今年赶考春闱,去年腊月却被人把手打折!请京中大人为草民伸冤!”
“我儿六年前考取秀才,去年中举为冀州解元!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只想进京赶考啊……”
一旁的柳河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喧闹的中心,看到那齐齐叩拜在雪地里的一对母子,气得唇上的一撮儿小胡子抖了抖。
僵硬地又转过身干笑着连忙道:“下官治下不严,扰了大人安宁。”
苏平遥挑眉,那么快就有谁来搞事情了?
“容大人!您写信给郡守,郡守又推回县里,大人,草民只能求您了啊!”
一句一句压抑着悲愤、绝望,嗓音嘶哑又低沉,苏平遥不禁皱眉。
她目光投向雪地里的那人,青年折下了腰,头颅重重扣在两手间,发出沉闷一声,苏平遥只能看到他穿着一身洗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长袄,清瘦的脊背在微微颤抖着。
青年头埋在双手间,尽力大声沙哑喊出声。
“求容大人为草民做主!”
容与披着黑色鹤氅,上绣银色梼杌、纹流转着暗光的卷云纹路,站在伞下,垂眸看着这个青年,显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漠。
“顾秋筠!你好歹也是举人,这副模样成何体统!一而再地扰乱京中大人们的行程,你的圣贤书读了也是喂了狗!”
柳大人先声夺人,怒斥道:“还不快退下!”
“我儿乃是一方解元!柳贼你,你,你又哪来的脸评我儿是非!”
妇人哀婉哭喊出声,林霜有些不忍,脚步上前了几分。
柳河一听“柳贼”二字,顿时满脸怒色,向苏平遥抱拳道:“请苏侯爷明断!这老妇辱骂朝廷命官,多次扰乱公事,他们邻里之间矛盾调节不开便闹到府衙,下官尽职尽责惩处了那人,这二人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本官杀了那人不可吗?”
顾秋筠闻此,直起身咬牙切齿,道:“柳大人非要我在此处说明吗?”
“顾小儿,本官为官二十载,尽心尽力,你乃是上届解元,若你飞黄腾达,于本官也是绩效,本官哪里对你不住!”
柳河愤怒中带了一些激动,道:“苏侯爷明鉴!”
苏平遥环胸看向容与,这是他来时所遇到的,她认识的容与,若是真的遇到了冤屈不会不管。
容与此时因寒冷嘴唇几乎看不出颜色,眸如点漆,整个人如同雪做成的人偶,他扶起妇人,命方玖将青年也扶起,淡淡看了柳河一眼。
只是没什么情绪的一个眼神,偏偏是这位看着最好说话的大人做来,柳河打了一个激灵,面上激动的神色有些尴尬,背后瞬间出了汗。
“外面寒冷,先入驿站再细说清楚。”
柳河反应迟钝了一瞬,随后连忙叫着衙役请诸位大人入内,暗中瞥了青年一眼,随即甩袖跟到容与和苏平遥身后。
顾秋筠扶着膝盖缓慢地站起身,青年容貌端正清秀,因为困顿而略显颓唐,清瘦的身形撑不起长袄显得有几分病态,额前已经磕出了一片红色,往外渗着血丝,一双眼睛却是无比明亮。
他走路缓慢地跟在众人身后,凝视着中央的容与,更坚定地咬牙上前。
一进驿站,顾秋筠再次撩起前摆直直跪下,在容与面前深深叩首。
士人不轻易折腰,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对着容与行此大礼,苏平遥心中略有些不解。
“草民顾秋筠在此请诸位大人为草民做主!”
柳河面色难看,顾秋筠看着柳河,眼中饱含激愤,再次声请:“请容大人为草民做主!”
容与睫毛上沾了一片雪花,此时融化在睫毛上,水光盈盈,有几分温和,眉眼弯了弯,对顾秋筠道:“你说。”
“草民腊月初四被人打折双手,上报官府,柳大人不闻不问,去临县求官无门,万幸遇到大人,大人行程匆忙写信给郡守大人,郡守大人回过头来又吩咐柳大人封草民的口,避而不见,前些天草民和母亲在家中险遭杀害,若非义士相救早已是亡魂!柳大人只说是草民臆想,还毁了家中痕迹!草民冤屈!”
容与轻描淡写道:“如你所言,家中应是不挡风寒,今夜你与令慈暂先歇在此处,我派人了解清楚情况,明日自会有结果。”
话音一转,容与轻笑着望着柳河,道:“柳大人,请回吧。”
柳河只觉心脏似要跳出体外。
顾秋筠还想说什么,就被方玖请去歇息。
容与看着顾秋筠与顾母先行进入房间,回眸看了看苏平遥,却见她目光盯着一处不动,走了神,便温声开口问道:“苏侯爷?”
苏平遥回过神,看向容与的眼神带了几分冷漠。
“没什么。”
她以为容与会管的,可是就这样不由分说拖到明日,能拖一日,就能再拖第二日,容与此举……确实有些像是官员间的那些把戏。
可这多像啊。
幼时的她们一家也是这样跪在官府前,被一个个官员要么油滑推诿、要么避而不见,最后只能无助地等待绝望降临。
不该妄加揣测,不该妄加揣测,不该妄加揣测。
苏平遥在心底反复默念着,最终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心情,手搭在扶手上起身,迈开步子前去为自己安排的房间。
“不知要停留到何时了。”经过容与时,苏平遥停顿了下,看着他笑了笑。
还有用了内力的一句极轻的声音,落在容与耳边,只有他勉强可以听清。
“第一件事,容与,我夜间去寻你,此事,我想要了解清楚。”
不是容大人。
他第一次听到她叫他的名字。
容与手指猛地攥紧,心跳慢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