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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手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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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贝妮在舞厅里等查尔斯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回来。出于礼貌,她跟陆续开始请她跳舞的其他年轻贵族跳了两场,但很快还是下决心逃跑。眼见公爵夫人一个没留意,她就不声不响地从走道溜了出去,可是入秋的夜晚有点凉,她只好暂时蜷缩在前厅的沙发上,选择了一个不容易被大厅里走出来的人看见的角度。
早些时候喝过的香槟酒似乎起了点作用,加上跳舞很累,她一时有点迷迷糊糊地似乎要打瞌睡,等回过神,她方才惊讶地发现房里不只有她一个人了。
来人正是主人奥兰多公爵和德沃尔特男爵。他们不知怎么从大厅里踱了出来,正站在伊斯特奈德的画像前说话。
“这是一年以前,我在意大利的拍卖市场上发现的。”奥兰多公爵说,“当时令姐逝世的消息刚刚公布不久,我见到了这幅画心情很悲痛,就无论如何把它买下带回英国来了。我当时打算把它送给温斯特勋爵以示哀悼,可是他一离开就是一年多……因此如今如果阁下您不嫌弃的话,我想这点礼物表示对您的欢迎是不成敬意的。”
“您太客气了,谢谢您。它一定会让我那空荡荡的伦敦住所看起来更像个家。”男爵回答说,“现在能让我回忆家里人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一切进行地还算顺利吗?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请您千万别客气。”
“不用了,谢谢。托马斯已经帮我安顿下来了,出入都还方便。再说我姐夫很快就会赶回来,我不想过分麻烦伦敦的朋友。”
“我们陛下是站在您一边的,这一点我可以向您担保。”公爵说道,“因为今天是小女的生日不是官方宴会,所以有些小细节请您别太在意——我真心希望您不要这么早离开。”
“您说哪里话?我今天非常愉快,只是我家里还有许多事……需要照料。”男爵说这话时,略显尴尬。
“当然,当然,我完全能理解。”公爵用心照不宣的口气说,“不过我坚持用我们家的马车送您回去,请您接收我的心意。半个月后我们这里有狩猎聚会,也请您一定赏光。”他们互相行了礼,公爵就走出去吩咐管家准备马车了。
显然,男爵也是希望在不被人注意的前提下提前离去,因此等公爵一离开,他就立刻往沙发所在的角落里靠,这样就跟萨贝妮打了个照面,因为他完全没料到居然有人,冷不防大吃了一惊。
“对不起。”他说。
“是我对不起。”萨贝妮感到窘迫万分,就好像自己是存心坐在这里偷听一样。“我……我在等人。”
他向她行了个礼。
“是我打扰您了。我想,我们还不认识。”
他这么问只是寻常礼貌,因为这短短几分钟内他们不得不搭话,而他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殊不知,她的名字在这时候提出来最糟糕不过了,更为糟糕的是,她不得不回答他。
“我是……是……萨贝妮……”萨贝妮平还是第一次强烈期望有人能替她报出“斯沃特”这个名字,好免除她此时此刻经历的折磨。结果那个地名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她实在难以想象男爵听到有人跟他同用一个封地当头衔会是什么表情。
他等了她几秒钟,见她吞吞吐吐居然把半个名字吞了下去,很有点为难,但他很温和地笑了笑代替打招呼,大概是把她的失态归结为害羞的缘故。
幸好不早不晚,公爵回来了,后面跟着他打铃招呼的仆人。
“请男爵原谅。”男仆鞠躬道,“大马车今天早些时候都被派出去了,农庄上出了点事。我已经吩咐仆人在马厩给您套另外一辆四轮马车,等车夫回来您就能出发了。”
“谢谢你,实在太麻烦公爵了。我可以去那里等。”显然男爵是急着离开,可他并没有忘记对萨贝妮保持尊重,“如果小姐允许我告退。”
“外面很黑,您会迷路的。”公爵插嘴道,“让我陪您一起去吧。”
可是公爵还没来得及从男仆手里接过外套,凯瑟琳莫顿夫人几乎是小跑地跑了过来,“殿下,马上就要开始华尔兹了,可我哪儿也找不到亨利艾特……”
公爵犹豫了一下。男爵已经跟他行了个礼,“我不能再麻烦您了,告辞。”
公爵只好抽身往回走,一瞥眼睛正好看到在一旁尴尬不已的萨贝妮,他忽然灵机一动,跟她开口了。
“小姐能替我送男爵一下吗?”他说,“您的陪伴一定不会让他在这样的夜晚迷路。”
萨贝妮正低头行告别礼,根本来不及回答,公爵已经赶回舞厅,这件事就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这样的安排太让人诧异了,比起任何别人,奥兰多公爵最不可能忘记斯沃特和沃尔特两个姓氏的渊源。可他在转念之间居然提出这样令人难堪的建议,萨贝妮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她并没有选择,只好从仆人手里接过自己的披肩,小跑到门廊外。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沃尔特男爵并没有走太远,他站在台阶下面,犹豫着马厩的方向。
“请您跟我来,男爵阁下。”萨贝妮紧了紧斗篷的帽子和领子,走到他身边低声对他说。
才刚刚入秋,天气并不凉,可是萨贝妮用手牢牢抓着斗篷领子,在夜晚的空气中急促地行走。她听见男爵的脚步跟在后面,皮靴踩着树叶。
他们这么一前一后走了一小段路,彼此都因为毫无搭话的情景而尴尬。男爵只好清了清喉咙主动开口:“我听奥兰多公爵小姐说,这里有一座很古旧的罗马式喷泉,还是上世纪造的。不知道我们是否会路过。”他犹豫了片刻,心里有点担心这种没话找话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其实他一心想快点回去,并没打算欣赏花园里的任何雕塑或者喷泉。
“它就在前面。”萨贝妮回答道,“不过那并不是原迹了。公爵大人的官邸修葺于五十年前,‘达芙妮之箭’也就是在那时候请工匠雕的。公爵大人的祖父费了很多心血找到了原来的图纸,他希望能够弥补时间给人们带来的遗憾。”
“真令人敬佩。”男爵说。
“确实。”萨贝妮转过头来回答道,“公爵一家人都很令人敬佩。”她说这话是由衷的,对于亨利艾特今晚对她发出正式邀请的举动,她自己并没有机会表态。她知道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眼前这个男子碰巧介入其中。
“您,您跟公爵小姐谈过关于——关于——”她费力地想要开口,可是突然间感觉脸上发烧,不知所措。
“关于什么,小姐?”他稍微有点不耐烦,因为她止住了脚步,耽搁了他。
她低下了头。
“关于那个喷泉的水源。”因为胆怯,她最终改变了话题,“虽然雕刻重建了,但是泉水却是原来的。这座喷泉很特别,它有三个季节干涸,包括雨水丰润的夏季。可是到了秋天,地下水会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在变成了半棵月桂树的达芙妮裙下聚集成一片。就连落叶也盖不住那碧绿的颜色。”
此时夜色正浓,萨贝妮低着头,嗓音缓慢而清澈,这让男爵前一刻的不耐烦消失了。你不可能面对这样单纯美好的描述,依旧心存烦躁。
“您刚才说它就在前面。”他话音落下,已经与她并排而行了。
那座名叫“达芙妮之箭”的雕像在月亮底下看起来很寂寞。它的一侧是月桂树的枝叶,另外一侧却是姣好的少女,萨贝妮和男爵一路走过去的时候,正面对着月桂树,他们自然而然都抬头看着雕像,一边沿着少女的一侧转去,眼睛都没有注视周围。
一阵响动,是有人飞快从喷泉边上躲进了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矮树迷宫之中。萨贝妮被惊了一下,没等回过头来,人影已经消失了。
“我们好像打扰了什么人。”男爵说,“不过今晚我早已做了不速之客,大概不会被怨恨更多的。”
萨贝妮不自然的笑了笑。
“您也会被原谅的,小姐。因为您是陪我来的。”男爵说着,大方地伸出胳膊,让她挽着离开。
然而萨贝妮刚一举步,脚下就踩着一样软软的东西。借着月光,她看出是一只手套,还很干净,像是才落地没多久。一定是刚才的那对男女。她想,不知道为什么她肯定那是一男一女。再细看一样,她的脸色不由大变。因为这只手套她一天看到不只三四次。
她打了个寒颤,并不是因为寒冷。
在走向车道的途中,她不再说话。等到男爵上了马车,车夫对她脱帽行礼,她差点忘了点头示意。
“晚安,斯沃特小姐。”车夫朝着她的背影鞠躬。她却突然变得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影子一样,只顾一个劲往回走。
“你刚才称呼她什么?”男爵从车窗中探出头,吃惊地问。
“斯沃特小姐。冯斯沃特。”心中毫无芥蒂的车夫回答。
男爵终于恍然大悟。他摇了摇头,关上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