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车站》婉**扬

7、chapter 7

　　晚上季寒来班上，我告诉他我们的物理老师就是那姓赵的人渣。
　　季寒淡淡地回应：“赵为岷？是啊。”丝毫没有吃惊，显然他早就知道这事。其实我也应该在看见那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的，大概内心真的想要逃避吧。
　　脑袋里时时浮起孙子薇说到赵为岷时候的神情，那样晶亮的双眼。没来由的担心，我怎么也放松不了心情。
　　“季寒，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件事说出来？”
　　盯着手里的书看了半天，还是在那一页，因为我根本看不进去。
　　他不动声色的反问：“为什么？”
　　我咬了咬唇：“赵为岷的评价太好了，出乎我意料的好。”我悄悄看了眼坐得离我们有些距离的孙子薇，“而且，我总担心有人会重蹈覆辙。”
　　谁知道季寒又露出了那带着一点讥讽的笑意：“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本来就愿意的？”
　　我一惊，望进他的眼睛，他瞳眸的最深处，浮动着几分锐利的明了。
　　我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季寒又开口了：“林燃，别想那么多，这些本来就和你无关，你又何必要考虑？”
　　我闷闷的回答：“可是，会担心朋友不是很自然的吗？”
　　轻笑声从身边传来：“你真的想说出来吗？”
　　我抬眼，对上他深而亮的眸子，藏着些嘲讽的味道，他似乎总能看进我灵魂最深的地方。
　　他的意思我懂，他是说，如果真的想说出来，我何必要问他。
　　而且他问的这一刻，我迟疑了。
　　我问自己，我是真的想说出来吗？如果是真的，那么的确，我何必要再多此一举的询问他呢？我真的有这么无私到，能够忍受把自己的隐私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吗？我以为那一日已经离我远去，可是在看见赵为岷的那瞬间，我就意识到那天根本不曾在记忆里淡忘。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揭发他。
　　我想起那天从物理办公室逃出来后，我甚至还想过，如果那不是我，是那个女孩就好了。
　　我忍不住露出自嘲的苦笑：“原来你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
　　他轻声说：“林燃，这样的你才有趣。”
　　那么轻的声音，像根本无法抓住的云，一忽儿就飘散了。
　　让人怀疑他刚才是否真的开过口，可是我没有再问。
　　我把注意力放回手里的课本，时间静悄悄地流去。
　　再一日便是十五，窗外的月亮快成整圆，柔和的光线洒下来，此时的校园是安静的。
　　仿佛远离一切嘈杂喧嚣，那么安静。

　　大概我真是多虑了，开学一个多星期，一直很平静。
　　这天正逢周末，按照约定，我要去给周心蔚补课。其实我那天说没有教过人是假话，家里亲戚的小孩，有时候也会要我教教。在他们眼里，我成绩好，理所当然的要利用起来。
　　凭着记忆找到那座小楼，门铃声还没落，大门开了。
　　周心蔚像一只蝴蝶般，翩翩的朝我跑过来。
　　她叫着，“姐姐，姐姐。”
　　语气无限欢喜，叫我受宠若惊。摸摸她光滑如缎子的长发，我问：“一个人在家？”
　　她张大的眼睛，真像盛满了一汪水。
　　可是眉眼间却飘过几缕寂寞，她说：“是啊，我一个人。”转而又笑了：“不过现在不是了，因为姐姐来了呀！”
　　我把书包放在桌上，里面装着的都是我在家翻出来初中的课本和习题。
　　我说：“什么时候开始学？”
　　周心蔚嘟起嘴巴：“先玩一会嘛，姐姐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我怎么拒绝得了她眼睛里的期盼？只能点头。

　　屋子里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人。如果我没有来，这么大的空间里，就只有周心蔚一个人。对一个孩子来说，应该会很可怕吧？怪不得会寂寞呢！
　　“小蔚的爸爸妈妈呢？”我随口问出这个问题。
　　本来还靠着我吃着零食看DVD的女孩子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他们不在。”
　　我很快察觉我提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连忙想转移话题：“这个碟好看吗？要不要换一部？”
　　但她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低喃着：“他们不要小蔚了，他们不要小蔚了……”脸皱在一起，看得我也为她难过起来。
　　我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小蔚，别说了。”
　　可是她仍然不停地念着：“他们不要小蔚了，小蔚不是好孩子……”
　　我手足无措。
　　突然听见门响，慌乱中，我抬头望过去，季寒走了进来。
　　他马上注意到周心蔚的样子，脸色一变，奔了过来，把她搂在怀里：“小蔚？小蔚？……”他柔声安抚着她，而她的脸色那么苍白。
　　苍白到接近透明，仿佛一松手就会消失。
　　我在一旁颤巍巍的问：“小蔚怎么了？”
　　季寒没有理会我，抱着周心蔚上了楼。
　　我的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是因为他的无视吗？
　　然后我跟了上去，看见他把她抱进房间，放到床上。
　　周心蔚的身体在颤抖着，她的声音还在不间断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季寒在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什么让她喝了下去。
　　最后她终于安静地睡去，而季寒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我。
　　他冷冷地看着我，眼睛里一丝温度都没有。

　　“你说了什么？”季寒走向我，问。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问小蔚她的爸爸妈妈在哪。”
　　他的手紧紧的扣着我，我只觉得被抓住的地方很疼，钻心的疼。
　　而我们之间的气压是这样的低，直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咬紧牙：“小蔚到底怎么了？”
　　季寒猛的松开手，抓了下头发，向我道歉：“对不起林燃，刚才是我不好。”他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周心蔚，“你本来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该怪你，对不起。”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她，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密密的阴影，刘海湿漉漉地搭在额上。
　　让人心疼的女孩子。
　　于是我说：“没关系。”我接着说，“但是，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季寒似乎在考虑能不能告诉我，慢慢地跟在我后面下楼。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下完楼梯他还是没有做声，我以为他不会告诉我了。
　　他却开了口：“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们坐在沙发上，地上还丢满了刚才周心蔚吃的零食袋子和DVD封套，一片狼籍。
　　“我的舅舅舅妈一直都没有和小蔚住在一起，他们用的理由，就是小蔚不是个好孩子。”季寒的语气带上了十足的嘲讽，眼神冰冷。
　　“小蔚因为这受过刺激吗？”我想到她的样子，做出猜想。
　　季寒笑了：“林燃你真是聪明。”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我。
　　“他们骂小蔚，用尽一切恶毒的词语骂她，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小蔚可能就真的出事了。”
　　我惊呆在沙发上，究竟是怎样的父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她是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那是小蔚第一次受刺激，后来的表现就是提到我舅舅他们，她就会变成这样。”
　　“带她去看过医生吗？”
　　“去看过，可是检查不出什么，最后医生说，只要别提她的爸爸妈妈就行了。”他转过身，“而事实就是这样，只要不说到我舅舅他们，小蔚就很正常。”
　　我内疚起来：“都怪我。”
　　“不，不是你。”季寒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穿过我的目光不知望着什么，眸子里隐隐有火焰跳跃着，他重复着说了一遍，“不是你。”

　　下午周心蔚醒了，季寒说我们三个一起出去吃饭。
　　她开心的笑着：“太棒了，有哥哥和姐姐陪我！”
　　“平时她都是一个人？”我小声问身边的季寒，走在我们前面的人影那么快乐。
　　季寒点点头：“一般就是保姆在照顾她，周末我会趁保姆不在的时候过来。”
　　“那真的很孤单呀。”
　　“所以我才会带你认识她。”他笑了笑，“直觉告诉我，她会喜欢你。”
　　当然是喜欢的，不然不会那么热切的叫着，姐姐姐姐。
　　“我也很喜欢小蔚啊！”我冲着回头看我们的周心蔚绽开一个笑容。
　　“小蔚有轻微的自闭症，上学的时候都不怎么和同学交往。”他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我都没想到，她会对你那么热络。”
　　我摸摸头，嘿嘿地干笑：“也许我天生招人喜欢。”
　　他不置可否，而周心蔚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指着路边小店的橱窗，叫着：“姐姐你看，那件衣服好漂亮！”
　　“想要吗？”季寒问。
　　她思索了一下：“我想买了送给姐姐。”
　　这下我愣住了，连忙说：“不用不用……”
　　她瞅着我：“姐姐不喜欢吗？”
　　我望过去，橱窗里摆着一件柠檬黄的外套，的确漂亮。
　　我摇摇头：“不是不喜欢。”
　　季寒说：“那就去买吧，喜欢的东西就该买下来。”
　　周心蔚拉着我的手，企求地看着我：“我想看姐姐穿，姐姐会喜欢的，因为小蔚也喜欢。”
　　心一软，我还是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最后是季寒买了下来，递给周心蔚，然后她送给我。
　　“姐姐一定要穿哦！穿起来就像太阳一样，我好喜欢。”
　　这温暖明亮的颜色，真的让人觉得像太阳一样呢！她的太阳会是谁呢？现在还没有吧，那么让我暂时充当这个角色好了。
　　我希望能保护她，让她此刻干净的笑容永远开在脸上。
　　偷觑一眼季寒，他和我一样，也有这样的希望吧。

　　我们从麦当劳里出来，周心蔚一直说个不停。
　　其实不那么想吃麦当劳，可是这一块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儿了。我和季寒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里，是希望她能够更加开心。
　　现在看来如我们所愿，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说话都眉飞色舞的。
　　我无意地望街对面看了一眼，脚步不自觉的停住了。
　　那边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徐成毅和黎好。
　　我皱起了眉，目光追随着他们，看见黎好绯红的脸和徐成毅爽朗的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怎么了姐姐？”周心蔚疑惑地看着我。
　　季寒顺着我的目光也已经看见了街对面的两人，他挑起眉：“你的青梅竹马？”
　　我感觉到周心蔚握着我的手加了分力，她说：“姐姐不要皱眉头。”
　　我笑了：“小蔚和哥哥先回去好吗？”
　　她不依：“不要，我要跟着姐姐。”
　　季寒插嘴：“你要过去打招呼吗？”他眼里流转着我看不明白的光芒。
　　“是啊。”我准备过去看看。
　　“小蔚，你先在这里坐一会。”他指着旁边的长椅，“别乱跑。”然后握住我的一只手：“我们一起过去。”
　　丝毫不容我拒绝。

　　“黎好！”我喊的是她而不是徐成毅。
　　她听见转过脸来，面色竟有些发白：“林燃？”徐成毅也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会在这？”
　　季寒替我回答：“我们出来吃饭。”
　　徐成毅看见我身边的季寒，还有我们牵在一起的手，冷着脸说：“小燃，你今天就是出来和他在一块？”
　　不等我回答，季寒又说话了：“是啊，我们今天一直在一块。”他的眉宇间满是挑衅。
　　但我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俩要这样针锋相对？为什么这对话充满了火药味？
　　徐成毅的脸色更冷了：“怪不得我去你家，你家没人。”
　　我目瞪口呆：“你去找我了？”
　　他偏了一下脸：“本来找你有事。”
　　我却突然开始有些生气，本来是要找我，却因为没找到，就去找黎好了吗？
　　难道，人是可以随便替代的吗？
　　黎好走过来：“林燃？怎么了？”
　　我的神色一定很奇怪，所以她才会这么问。
　　我摇摇头：“没什么。”
　　她兴奋的说：“成毅的眼光很好哦，你看！这就是我们今天逛街买的东西！”她举起手上的东西，是满满的一个大袋子。
　　成毅？我怎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可以这样称呼名字的地步了？
　　我一直都知道黎好喜欢徐成毅，她第一次看见他，是因为他来班上帮我送书。那时候我告诉她，他是我的青梅竹马。她一直知道他，可是他却不认得她。
　　直到那一次，我把黎好介绍给徐成毅认识。
　　我想起了选科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在一起吃饭，他们俩说笑的情形。
　　我又想起了那天去徐成毅家喝汤，他接的那个电话。
　　我应该没有猜错，那果然是黎好打的电话！
　　也许我没有回应黎好的热情，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徐成毅似乎想说什么，却抿着嘴，紧紧盯着季寒。黎好的笑容有些僵硬，一会望望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我沉默了半晌，才挤出一个笑：“是吗，很不错啊。”拉着季寒，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心里很乱，像打了无数个结的麻绳。
　　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拉出一条缝，风呼呼的灌进来。
　　站在街的这边和那边对望，中间的汽车川流不息，总是要隔很久才看得见对面的全景。
　　他们已经走掉，而我却兀自站着，呆呆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