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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闺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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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头,不愿看到花寻的眼神。
我能说什么呢?
现在我已经不是王子,我其实什么都给不了。
韶光,你丝毫不怀念我吗?我们不是要注定成亲的吗?
是,可是那是梵王宫覆灭前的事情,我早已忘记了。
我说,当屹立千年的梵王宫都化为灰烬,还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
可是我没有忘记。
花寻,不要试图接近我,你会被伤害,相信我。
好吧,韶光,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那个问题:如果你能娶到我,你愿意拿什么来交换?
我终于还是被迫要面对这个问题。
我闭上眼睛,其实从我认出了锦屏之后,我就没有再想这个问题。
可是现在必须要回答。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长生不死心法。
是吗?原来你也只知道心法。
花寻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我转过身,开始向外走。
却被花寻走过来,从身后抱住。
韶光,我等了十几年,才等到我的父王离开王宫,然后就让姹女去救你,你都不明白我吗?
花寻,这样是不对的,在三个月之后,我便可能在羽渊里丧身,你又何必……
我被花寻从背后捂上了嘴。
韶光,不要这样说,如果注定是这样,就让你陪我三个月,哪怕三天也好。
我站立着不动。
花寻转到我的面前,一张小脸已经哭得如梨花带雨,露滴清荷,楚楚可怜。
我捧起花寻倾国倾城的脸,笑道,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爱哭。
花寻的眼里还沁着眼泪,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呢喃着:韶光,说你喜欢我,我要听到你说喜欢我。
嗯,花寻,你听着,我喜欢你。
太小了,我听不见。
好吧,还真是麻烦呢,我喜欢你。
听到了吗?
嗯,我要你说,韶光喜欢花寻,大声一点!
好吧,韶光喜欢花寻!
花寻仰起还挂着泪珠的脸,突然笑了,明媚如花。
身后响起悉簌的细微声响。
我转过头,看到姹女慢慢走远的背影,清瘦而孤独。
我没有住到花螟的寝宫,而是被姹女领到了她的寝宫。
我承认这是我少数几次进女孩子的闺房。
以前,呃,屈指暗想从前,忽地心惊。
我承认我曾经流落红尘,十年一觉香帘梦,可是那些勾栏酒肆中的女子的房间,究竟算不得真正的闺房,因为,她们的房间其实像孔雀美仑美奂的开屏,已经经历了数万年的演化,只为了更吸引罢了。
那些女子的房间,其实是给男子看的,当然,我并不因为轻视她们,反而因为而觉得她们可怜,因为她们已经被生活压迫到自己的空间已经少得可怜,所以,看多了会让人觉得心伤。
而真正的女孩子的闺房,大概是只与她自己对话,见证了一个女子,既容易骄傲更易于自卑的女子的最细微的心事和捉摸不定的情绪。
每一件物事都会带上她的喜好和品味,才能带给她最好的安慰和沉陷。
而此时我却第一次看到花寻的闺房。
我从来没有想过花寻,这个有着绝世容貌的女子,大虺帝国高在云间的公主,她的闺房会如此冷清,接近一种简陋。
除了流云一般美艳的宫妆,她的便装竟然大多只是黑、白两色,就像此刻,她换了一身白色的裙子,赤着一双雪白的脚踩在波斯国的浅灰地毯上,环佩去尽,不施铅华,发上甚至连一粒珠花都没有,看起来和任何普通人家的女孩无异。
一点点孤独,一点点自我,一点点感伤,一点点神秘。
她的房间内最多的是画,可是那画也是极为简单,简单的取景,简单的色彩,微风中被吹到倾斜的水边垂柳,那一片明媚的绿似乎一直绿到人的心里;碧水中随波逐流的一只青蛙,画面上连水纹都很清晰,我想没有人会知道一只青蛙的心事;芦蒿满地的河流里有两三只雏鸭在嬉水,有一只鸭子调皮地扑腾起翅膀在贴水飞行……
走到另一个房间,我愣了一下,仿佛爬山时一脚踩空,穿过时间的河流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满屋子都是我。
我不曾想过我会那么深刻地存在于一个女子的心底,满满占据她心里的一个房间。
那个虽然不喜欢,但是强迫自己练剑的我,那时候我还想努力勉强自己做父王乖觉的王子;
那个不爱说话,不爱和其他兄弟玩闹的我,总是躲在花园里读一些“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书,是我最安静最开心的时刻;
那个极爱冒险,如果登山就一定要登到最高点的我,站在一处孤崖边,几乎被山崖里迷茫的沉雾吞没;
那次和花寻一起钓鱼的我,结果被一只大鱼给拖下水去,一脸的张皇失措,我记得那次后来我不得不动用法术才将那只大鱼制服,花寻还一直骂我呆头呆脑不知道见机松手……
有些画面我自己都忘记了,却在花寻这里看到:那些快乐的我,自闭的我,别扭的我。
我的手虚弱地浮在每一幅画的上空,猜想花寻当时是从哪一个视角看到自己,又是在怎样的心情下画下这些画。
到了屏风之后的第三个房间,就是花寻的卧室。
到了这里,却是连画都没有了。
洁白的墙上挂着一柄剑,剑之外别无它物,除了一幅不知是何年代出自何人的题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我想这真让人费解,这个诗人居然能将黄鹂与苍鹭并列,想必也是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徘徊来去吧。
可是花寻为什么单单把这首诗作为惟一饰物挂于自己的房间呢?
我疑惑地望向花寻。
韶光,你有一次说过自己想做那在云间翱翔的白鹭,丝毫都不要沾惹人世间任何纷繁,我知道做不了白鹭陪你一直飞翔,如果我只能是那只黄鹂,高飞的白鹭会记得她吗?
我看着眉目如画的花寻,或许此时静美如一只黄鹂,才是她的本相吧。
记得吗?可是在过去十年之间,我什么都忘记了。
在我尚未回答之前,花寻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立时兴奋起来,牵起我的手,满眼希冀地道:韶光,你跟我来。
花寻拉着我的手一路小跑到一个空房间,房间里只有几个大箱子。
花寻兴奋地握紧我的手:韶光,你猜一猜,这是我给你的礼物,猜猜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