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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惺惺相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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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日,寅正一刻。
岭西东南淼水岸边,几只秋蝉在清冷月下凄凄鸣叫,微凉的夜风夹杂着河草气息徐徐吹来,“嘎嘎——”一抹不大的黑影从夜空中飞过,叫声很响,令人胸口有些发紧。
隐藏巨石后,秦紫婴不自觉紧了紧衣领,伸出双手放在嘴前呵了口气,他转首,寻视周围众人埋伏的情况。
“很冷吗?”身边的蓝萱忽然柔声问,紫婴心中一暖,忐忑稍减,侧头朝她报以一笑。
身后草丛这时传来一阵簌簌声,却是沈裕嘉匐近。
“怎样?前方有动静了吗?”秦紫婴轻声询问。
沈裕嘉低声回答道:“已经不到四里了。”
“来人多少?”
“约有八百。”
秦紫婴明了,估摸着再有片刻敌方便至,不由握上腰际佩剑道:“吩咐下去,都活动活动腿脚,敌人不远了。”不自觉,他朝蓝萱望去,却见她正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夜的漆黑尚未褪去,她面色平静,半边的眼眸格外深邃……
不多时。
“光!”秦紫婴低呼一声,朝岸边众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大伙儿做好准备。
几点昏暗的灯火渐行渐近,沉重的车轱辘声碾上心头,所有人的神经顷刻间紧绷起来。
来者身形渐渐清晰,这些人均着褐色软甲,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看来海天送粮的同时,也带来了精锐增援。
紫婴有些紧张:对方虽只八百余,但要无声无息截下粮草恐非易事。
“没办法,这种时候,只能奋力一搏。”他眯了一下眼睛,正待发号施令,一只柔荑却及时按下他手。
“且慢。”蓝萱低语,双手十指朝巨石下一抓,夹住些许鹅卵石。
只见她朝着对方的队伍一挥手,石子疾射而出,每一颗都精准无误地击中灯笼。
火光熄灭,乌云恰巧遮住月亮,地上的车队一陷入黑暗,人群顿时起了骚动。
眼见时机成熟,秦紫婴挥手一招,岸边蛰伏的众人便向乱成一锅粥的海天士兵扑了过去。
大武士兵在岸边蹲守近两个时辰,早已习惯夜的黑暗,行动起来颇为灵敏。而对方突然失了灯火,目视不清、未及叫喊,已被大武将士捂嘴摁倒在地,有些负隅顽抗的则被当场杀死。
一场狙击,除兵器入体的脆声和尸身倒地的闷响,几乎没有听见刀剑相接之声。八百人的粮队,堪堪折损了三百,大武军则未伤一兵一卒。
顺利完成季阳交待的任务,秦紫婴一行欢天喜地押着俘虏、推着粮车满载而归。
回程路上,紫婴不时地看向蓝萱,对其机智应变当真钦佩得五体投地。
身后的沈裕嘉见状,计上心来,不由笑道:“我说小婴,如今你已位居校尉,算有小成了,可否想过娶门亲?”
秦紫婴闻言,立时想起艺香那提议,惭愧对蓝萱越来越敏感之余,连忙强压上涨的热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呃……这个嘛,现在尚不是时候,等将来平了叛再作打算也不迟。”
沈裕嘉一边忍笑看他窘态,一边却摆出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赞叹,“说得好小婴!强敌未灭,何谈成家!”
蓝萱从旁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大摇其头,暗叹这个师兄一提及儿女私情就脸红,沈裕嘉也是,那一肚子坏水像是特为紫婴准备的。
抬眼向远处地平线望去,她心下不免一沉:太阳就快升起,天亮后,这世间又要平添多少亡魂……
温暖的将军帐中。
“我等幸不辱命,请大将军检视!”蓝萱、紫婴齐声回禀。
“好。”夜臻麟手里把玩着块玉佩,眼瞧着两人,心中一动,忽问,“就与敌军多次交手的经验,你二人于今日之局有何看法?”
紫婴沉思,蓝萱静默一阵,先问:“敢问大将军,攻打岭西采用消耗战和车轮战是否为了察实隐匿在军中的敌细?”
紫婴吓了一跳。
夜臻麟暗吃一惊,本以为她只是武功高强,未料竟这般精明。
“基本上是这样。”他有所保留地回答。
蓝萱樱唇一勾,又问:“再请问大将军,此次攻打三郡的主力可是刘将军所统领的部队?”她知道,那对深邃冷漠的眸子后,一定隐藏着秘密。
夜臻麟有些不可置信,心下惊叹这些内幕信息,她是如何想到并一语道破的。
紫婴暗自捏了把冷汗,下属不得随意揣度将领的心思,这规矩蓝萱不是不懂,实不知她今日为何冒着受罚的危险妄测上意。
帐内静了有一阵,夜臻麟突然笑了,“不错,你说的一点不差,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此刻才发现,那双忧郁的秀目竟是含尽睿色。
“从元帅将首战主攻权交予刘部那天开始。”蓝萱的回答相当简练。
夜臻麟眼眸璀亮,忍不住点头道:“不错,王师比之三郡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所以初始我们便避实就虚先攻打最弱小的岭西,此法非但能杀鸡儆猴,也可借机分化三郡的联盟。海天驻兵岭西固然狼子野心,但也无疑增强了岭西的兵力,我们首战的失利就充分证明这点。所以……”他寻位倚坐,毫不避讳认真道,“本王命你等阻截粮草,断掉海天本部的供给。失去后援,海天军定然屏弃先前原则,为了己方存活毫不客气争夺岭西粮草。而此刻的岭西自顾不暇,恰恰是无力可管海天之时。”
蓝萱深吸一口气,接下,“制造岭西与海天的矛盾,表面观来是引起他们内讧,好趁虚而入,实则是要借故保存我军的有生主力。”她定定笑望问,“不知这点,可算得上理由之二?”
万籁寂静。
“哈哈哈……”夜臻麟朗笑,痛痛快快笑了出来。
这番对话不是吹捧,不是奉承,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那么毋需他多言,她也应当知道他要的是三郡活生生的军民,而不是满地冰冷的叛军尸首吧。
离开帐篷不久,紫婴心有余悸道:“若没记错,夜将军方才并未正面回答第一个问题吧。”
蓝萱淡淡恩了一声。
紫婴有些受不了她爱搭不理的样子,便不甘心地追问:“其实这问题的答案师妹你也是知道的吧,既都知道,何必冒着风险问他呢?”
蓝萱一笑,“近来军中流言四起,我只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如你所闻,结果是肯定的。”顿了一顿进一步解释,“第一个问题太敏感,他有所保留实属自然。不过他应是觉得没有再回答的必要,显然,我们对整件事的认知是一致的。”
紫婴心里咯噔一下:那个高高在上的梁王,居然能与师妹的想法相同?!
忽然感到一丝落寞,他怏怏不快开口道:“是,他和你很像,很多方面你们都不谋而合。一样孤僻、一样冷淡、一样的……高深莫测。”
蓝萱微一挑眉:孤僻?!冷淡?!他竟是如此看待她。
但她嘴角上扬,不怒反笑。至少这次他说对了,夜臻麟和她确是一类人。
紫婴静静看着她反应,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