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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谁爱伺候谁伺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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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夫人。”昆仑裳匆匆打个招呼,急急忙忙就去看九霞倾那边了。
九霞倾一张俏脸僵成块板子,怀里的血耳狐可没有什么自觉,见九霞倾不抱它也不摸它脑袋不呼噜它的下巴,向来走到哪被宠到哪的小狐狸何时受过这等冷遇,动了动小耳朵,不满地撒起娇来。
昆仑裳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在被九霞倾秋后问罪和被当场赐死之间犹豫片刻,决定死个干脆!一把把她怀里吱哇乱叫的小狐狸揪起来,锁在自己怀里。做完这一切用余光偷偷瞥了眼九霞倾。
幸好幸好,没有因为这点肢体接触暴怒,可九霞倾好像整个人还会反应过来似的,呆呆坐着慌神。
昆仑裳自然是不敢在她开口之前直呼她陛下的,毕竟扈夫人在这里。
扈家夫人身为五品官的女眷没有什么资格也没有什么机会看到当今圣上的真容,所以九霞倾坐在这里扈家夫人是不认识的。
果然那女子连声道着歉,跑到亭中把血耳狐从昆仑裳怀里接过来的时候,说的都还是:“将军,姑娘,实在是抱歉啊。”
毕竟是客,昆仑裳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主要是九霞倾那边状态不佳,九霞倾好像刚刚被吓到了,现在即便已经渐渐回过神来,仍旧是一副不怎么聪明的亚子。
昆仑裳一开始还担惊受怕,后来幸灾乐祸的劲儿就上来了,若非九霞倾本尊还在这儿坐着,她能当场大笑三声,道一句九霞倾你也有今天!
倒是那扈家娘子先开口缓解尴尬:“实在是让将军见笑了,我家雪儿还是幼崽的时候就来到扈家了,长到现在基本上也就只见得着我,扈家里头谁带它都不乐意,但是说要去外头,还是从未有过的。”
昆仑裳点点头,本想说没有关系,但是她说这话还得看看九霞倾乐不乐意,这要是陛下龙颜大怒,她一个将军在这充大方,将来是要被翻旧账的。
九霞倾这人最爱记鸡毛蒜皮的小帐,不小心没用笏板遮住视线看到她的那个大臣早在去年就告老回乡栽培桃李去了,这回自己要是在这点事上把她惹了,回头尸体都不知道是怎么凉的。
昆仑裳在心里叹口气,不得已改口道:“血耳狐到底骨血里带着野性,夫人以后可得看紧些。”
扈夫人连连称是,又抱着血耳狐往九霞倾那边行了两步,欠了欠身,说道:“这位姑娘还好吗?不如我上庖屋为姑娘做些点心,为姑娘压压惊?”
九霞倾这回已经缓过气儿来了,扫了眼扈夫人,淡淡道:“无妨。”
扈夫人犹有些歉意,道:“那姑娘可想吃点什么?我别无所长,唯独厨艺拿的出手,不如让我为姑娘做些吃食送来,你看可好?”
九霞倾直接拒绝:“不必了,我晚上不吃夜宵。”
昆仑裳:“???”
好家伙,是谁大晚上为吃一道夜宵跑过来逼我做菜的?
扈夫人不知道前情,听九霞倾这么说,好脾气地笑笑:“是我冒昧了。”
昆仑裳想着本来也要问扈夫人一些东西,还寻思着找个什么由头去找她,如今她自己跑过来了这倒是方便,在心里打了几遍腹稿,斟酌着打算开口。
而就在她打算开口的一瞬间,九霞倾的声音霸道蛮横地插了进来。
“深更半夜不睡觉,扈夫人来此处作甚?”
昆仑裳倒吸一口凉气,这九霞倾!果然是命里克她啊!可别把人吓跑了!
扈夫人顺了顺怀中血耳狐的绒毛,道:“将军仁厚,晚间差人送了份酒酿糖心蛋过来,我不胜感激,特来谢过将军。”
昆仑裳不好意思地笑着摆摆手,正要说“不必”,又被九霞倾抢了先。
“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也值得扈夫人大费周章亲自跑来谢一趟?”
这话说的虽然没什么毛病,但是其中的不客气不耐烦,但凡有些感知的人不会感觉不到,何况是久居深宅大院里头,心细如发的扈家夫人。
但是她并没有生气,察觉到这位姑娘不太欢迎自己之后,便打算要走。她欠了欠身,对昆仑裳不好意思地笑笑。
“将军,这位姑娘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这便回去了。将军与姑娘也早些休息吧。”
言落,便转身低着头下了凉亭前的石阶。
昆仑裳本来还在她那句“将军与姑娘”中瑟瑟发抖,毕竟她这还是头一次被人以这种方式跟九霞倾放在一起。
但眼见扈夫人真的要走远,昆仑裳连忙急着喊了一声:“扈夫人!”
扈夫人闻声止步,却没有立刻转过身来,只低着头微微一侧。
“将军唤我何事?”
昆仑裳尽量忽视身后九霞倾冰冷的眼刀,同那扈夫人道:“不知夫人眼下可有空闲,我有些问题想问夫人。”
九霞倾淡淡补充:“是扈夫人。”
昆仑裳转头懵懵地看了眼九霞倾。
这俩称呼有啥区别吗?
不等她多想,那边扈家夫人听完这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月光将她的身影打得越发清瘦柔弱,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似的。
“将军想问什么,这便问吧。”
昆仑裳想喊她进亭子来,但想想九霞倾还没同意,便只由那扈家夫人站在月光下,夜风清寒吹起她单薄的衣袖,更添遗世独立之感。
“我想问扈夫人,扈家为何在大量采买婢女之后,上报的奴仆费依然一成不变?”
昆仑裳其实本来想找个时间单独去问的,毕竟九霞倾似乎不喜欢有扈夫人在的场合,毕竟她身份尊贵,夜里君臣相谈本惬意畅然,横插这么一个外人,许是触了她大霉头。
但是这个问题,哪怕九霞倾飞一千个一万个眼刀子过来,昆仑裳也必须要在九霞倾在的时候询问,因为这件事就得让扈夫人亲口说,让九霞倾也听一听。
你给我选的这个夫家到底有多烂!
这种烂到根儿的姻缘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你知道了,我看你还有没有脸不撤回成命!
昆仑裳见那扈家夫人还未发言,更加循循善诱:“扈家夫人,我今日在贵府看那扈大海对你非打即骂,这等委屈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想来夫人这些年在扈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不必害怕,今日有陛——有本将军在此,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昆仑裳拍拍自己的胸膛,一字千钧地保证着。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昆仑裳不仅眯起眼睛心中狂喜,只要这扈家夫人开口把扈大海和扈江的罪证和盘托出,她就可以脱离苦海,恢复自由之身啦!
啊哈哈——
“没有的事。”扈夫人忽然开口。
四个字如一道枷锁,绊倒了昆仑裳内心开心驰骋的小马驹,当场摔了个底朝天。
“你,你说什么?”昆仑裳瞪大眼睛,“你不会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护扈大海吧?他如何对你,我可是亲眼看见了的!我——”
“他确实经常打我。”扈夫人声音很轻,散在风里连她整个人都缥缈起来,“这话将军所言不虚,我也却是饱受苦楚。但是将军……”
她缓慢说着,抱着血耳狐转过身来,脸上已经带上了一行清泪。
“扈家并未大量采买婢女,只是在今年上半年和下半年分别购买了两次。外人以为采买数量众多,其实不然。之所以会让他人出现这样的疑惑,是因为家夫对婢女的品貌挑选极为苛刻,所以每一次都会大量寻找婢女,再精挑细选。外人只看到家中进了大量的婢女,却不知道在挑选完毕后,又会放出去大部分落选的,真正留下的至多五人而已。”
昆仑裳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操作,她半张着嘴想了一会儿,又道:“那,那还是不对啊。你也说了采选婢女也不是全部淘汰,这部还留了,五人么?那奴仆费也不会分毫不差啊!”
扈家夫人笑道:“话是如此,但将军自己家中也有奴仆,应当也知道,婢女的人数是最稳固不牢的,病了送出府的,久病不治离世的,还有嫁给外头人去的,被主人家逐出去的,或是家中有亲友作客,相中了接回家去的……种种事情每每两三个月都要闹上几回。这一来二去,人数倒也差不得多少,每月上报添减的手续也繁冗,家夫嫌麻烦,就干脆每回奴仆费的数量照旧,左右也不过多一两碗饭的事情。”
这么一长段话听下来,昆仑裳本来还想反驳一句“我家没有奴仆”,但是听到后面她却是连说话的心情都消了。
胸中有什么东西梗成一块,明明今晚可以一拳头擂散了,可偏偏浇下一盆烫水,将这一团硬邦邦的事物冲开了去。可冲也冲得并不彻底,表面尘沙浮去,留下大大小小的块垒纷乱四撞,不见消散,反因烫水更加凝实。
昆仑裳觉得扈夫人这一番解释确实没什么明显的破绽,可是她听在耳中,怎么都不太对。
可是要让她说出哪里不对,她又偏偏说不出来,毕竟这件事情她昆仑裳也不是当事人,扈夫人又只拿这个缘由与她,左思右想都没什么可以抓的关键点。
九霞倾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
“哦?离战乱平定不过四年,百废初兴,人丁还不算旺。扈家竟然能在一年内采买两次婢女,还是大量送入府中挑选,扈家老爷,本事不小啊。”
扈家夫人听完这话便是一愣,看向昆仑裳的眼神多了层迷惑。
昆仑裳心中大叫一声:好!
但是看着扈家夫人的目光,昆仑裳还是干咳一声道:“哦,这位是在寒舍作客的远方表亲,她与我一般年纪,平日里听我说一些朝中之事,所以对这方面稍微有些涉猎。”
说完话,得意洋洋对扈家夫人龇出一排白牙。然而就在她以为九霞倾就要给扈大海定个什么罪的时候,九霞倾又开口了。
“如此人才,自当委以重用。”
昆仑裳几欲吐血,生怕她要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连忙打断道:“那啥,扈夫人啊,这些事情不如我明天再来详细问你吧,现在你看这天色也很晚了,你穿得又不多,再吹几阵风受凉了可不好,赶紧回去吧,我们也马上回屋了。”
扈夫人这回倒没有再说什么,又温婉笑着欠了欠身便离去了。
见那抹孱弱纤影消失在院墙之后的竹林中,昆仑裳扭头就去问九霞倾。
“陛下,那个扈大海明显就有问题啊!”
九霞倾冷了眸光:“哦?将军是觉得朕昏聩无能?”
昆仑裳扶额:“臣没有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就算那些婢女真的没有留在府里,哪有找那么多婢女入府挑选的!这排场比选妃排场还大啊!”
九霞倾眸色更冷:“将军见过选妃?”
昆仑裳一时语塞。
九霞倾至今后宫无人,是不可能有机会让昆仑裳看到选妃场面的。昆仑裳唯一有机会看的,是九霞倾的父亲——先皇选妃的长眠。
但是要知道,九霞倾是弑父杀兄夺来的皇位,虽说这也不算在本朝皇帝面前说前朝君王,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同属大雍,也是隔了血海深仇的父女关系。
这怎么看都不适合接话。
昆仑裳连忙道:“臣,自然没有见过,但是臣,可以想象!”
九霞倾坐在月光之下,歪着头望过来:“将军很想看?”
昆仑裳满脸疑惑,这都哪跟哪?
九霞倾眯了迷眼睛。
她一双眸子狭长深眦本就有雀目之型,只因为不够斜飞上挑故而称不上严格的凤眸。但是如此眯起眼睛来,倒还真将那几分凤态勾得淋漓尽致,清严冷峻之色配着撒入眸光中的冷月星子,不似凡俗之身。
这样的神态姿容,威慑力是极强的,至少昆仑裳在那一瞬间什么都不想说了,也不敢说了。
“臣,不敢。”
昆仑裳拱手。
九霞倾见她如此,也没有继续为难她的兴致,只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上回听将军所言,似是有心上人啊。今夜能告诉朕,那人是谁么?”
昆仑裳恐惧感是没了,但是这回是彻底栽雾池里头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有心上人的?
陛下您这么会给臣加戏,您不累吗?
您不觉得您这种思想很危险吗?
改明儿您再给臣加一段杯酒释兵权,臣还活不活了?
昆仑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答案来,上回说自己只喜欢扈家二郎的反胃感至今记忆尤深,可不敢再随便乱说话。
如此一来,空气就开始沉默。
沉默到昆仑裳艰难地咬牙,思考着要不要忍辱负重再吐几餐,说自己心上人还是扈家二郎的时候,九霞倾却开口了。
只是她这回没有立刻说什么让昆仑裳爆炸的话,却是轻飘飘叹出一口气来。
“将军若执意不愿说,朕也不好强逼。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之事将军都完成的很好,是朕一味对你严苛了。”
昆仑裳听完这番话可谓是激动地差点泪流满面,她重重一抱拳:“得陛下此言,臣万死不辞。”
九霞倾薄唇微抿,脸上寒冰渐渐消融:“昆将军总是把事情表现地如此隆重,其实真的不必。朕一直很欣赏将军。”
昆仑裳听完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觉得九霞倾其实有时候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便也难得说了句真心话:“臣也一直很仰慕陛下。”
九霞倾点点头,说道:“昆将军成亲之日,朕一定亲自前往观礼。”
言落,拂袖飘然离去。
独留昆仑裳瞠目结舌立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捶胸顿足。
九霞倾!看我明天不毒死你!
***
小蒲桃看昆仑裳回屋后脸色不佳,连忙跑上去帮忙把昆仑裳的大氅解下来挂到一旁衣架上。
“陛下这么早就放你回来啦?”毕竟之前得到的消息,昆仑裳这个时候应该在九霞倾的屋子里伺候磨墨才对啊。
昆仑裳冷哼一声:“谁爱伺候谁伺候去吧,我堂堂一个将军,还是个年前就要嫁人的将军,凭啥给她随意使唤!”
呦,骨气了!
小蒲桃无奈摇头,那位陛下气将军的功力她是见识过的,昆仑裳几乎每次心情不好都和她有关,想了想最近的事情,她一下猜到关节。
“陛下是不是又提醒你年前完婚那事儿了?”
昆仑裳一把把水壶砸桌上,溅出一大块水花。
“可不是!你说她是不是闲的啊,以前赐完婚除了上朝就不见人影了,这回怎么这么——”
思忖片刻,昆仑裳得出结论:
“她就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