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求》青菱菩萨

71、第19章 夏荷春败（二）

　　范玉荷和林嫂死了之后的那几日，先是下了一天的小雨，柴房未被清理干净的鲜血被细碎冲刷，像雨后初绽的蔷薇，肆意蔓延到了整个后院。之后虽然雨不再落，天气却一直不得放晴，阴沉沉的宛如整个龚家的气氛让人难受。
　　二姨太虽不讨人喜，但真出了人命，还是会有人出言感慨一番的。下人之间的互动从来不会少，他们交流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八卦，猜想着一条条惊恐骇人的幕后消息。人是感情最丰富的动物，可以冷酷坚决到极点，也可以软弱善变到至境。死去的二姨太一下成了他们最关注的讨论对象，并有很多人站到了身为弱者一方的范玉荷一边，唏嘘着二夫人在的时候龚家怎么怎么有生气，家务事如何如何的井井有条，她本人又是个多么多么的厉害的人物。
　　但感慨终究是感慨，他们会拿来说三道四，不外乎他们并不是真正关心范玉荷这个二姨太，无聊到可以把死了个人这种天大的事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龚家真正关心范玉荷的死的人没几个，但也不是说没有，起码龚栖枝算是一个。
　　虽然以前范玉荷待他不能算是很好，不过毕竟一家人相处了近十年，要说没一点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是身为范玉荷丈夫龚止戈，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女人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爱胡思乱想钻牛角尖，他也不是跟范玉荷处于对立面的秦小莲，一山不容二虎，更不是那些下人，可以尽可能地把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拿来碎嘴。
　　范玉荷在他心中，只是一个与母亲一样，却让他本能地感到敬畏的女人。这个女人，她曾在龚止戈不在的时候独自一人撑起了整个家，这个女人，可以挂着虚伪的笑容游走在各股势力之间，这个女人，对自己总是那么不冷不热的，但他真要在外头吃了亏，她总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第一个冲出去把那人整个半死。
　　龚栖枝的心情低落，乔乔都看在眼中，却是无能为力。望着她一次次求助的无辜眼神，饶是楚留香再怎么八风不动处事不惊，也不得不小小地心软一下。
　　摇摇头，他走过去安慰了龚栖枝几句，都没什么太大效果，最后他想了想，问道：“凤栖枝头，这名字总不会是你那粗人爹爹给起的，嗯？”
　　龚栖枝被他问得抬起头愣了愣，又低下头去低声道：“是三姨娘给起的。”
　　“不论是你二姨娘还是三姨娘，都不是多愁善感之辈，就是你爹，也是驰骋沙场的英雄，我就不明白，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性子来？在这一点上，就连龚七香都比你强！或者，还是你认为，她给你起这名字就是希望你在这里悲天悯人，胡思乱想吗？”如果是在乔乔和龚栖枝之间要他二选其一，他会想也不想地选择前者，看龚栖枝的表现让她郁闷了这么久，楚留香的劝导自然不会太温柔，一上来便是一顿犀锐的嘲讽。
　　龚栖枝只觉得自己呼吸窒了窒，他想说自己不是这样想的，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他现在这副要死要活的扮相，不正是跟那些小女儿家的一样扭扭捏捏么？爹的训斥，姨娘们的教诲，一旦出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坚强刚毅，他没有爹爹的坚毅，没有姨娘们的智慧，甚至也不如妹妹龚七香机灵，他，似乎除了“龚家唯一继承人”的身份之外，再无一项可拿得出手的绝活了。
　　乔乔咽了口唾沫，乖乖，这采花贼认真起来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嘛。只是……她是让他去劝慰他的，干吗打击人家自信？
　　楚留香一把拎起从椅子上站起走过来的乔乔，顺手往后一丢：“你跟这小子一样心软，你来教育他？我可不敢抱任何指望。”
　　他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叼了？
　　乔乔郁闷，又自觉打不过他，只好抱起一包下人从府外买来的瓜子边啃边朝这边张望。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小媳妇了。
　　楚留香心中叹息一声，他此时提起秦小莲的好，并不是无意为之。范玉荷的死在龚栖枝心里总会留下些阴影，他要保全秦小莲，就不得不让龚栖枝心存感激，用这种手法束缚住他的手脚的确算不得光明正大，可这种卑劣的手段才正是他所擅长的，否则，单以一门轻功，他如何能在江湖中立足？又如何能让域主刮目相看？
　　龚栖枝现在还小，有太多事他都看不清楚，但凭着孩子的直觉，他总是会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人的直觉有时候强大到连赤裸裸的证据也无法企及，尤其是心思纯净的孩子。
　　等他长大后，以前不太清楚的东西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为什么在秦小莲和龚止戈一起回到龚家后，范玉荷就被父亲关进了柴房，又为什么仅仅是一天的时间内，刚刚重新得到父亲疼爱的二姨娘在翌日直接暴毙。这些，孩子不明白，但大人会明白。
　　虽然这样做将来有可能会伤害到龚栖枝，但他并不介意这样做，他现在只是做他力所能及的，将来的事怎样，他管不着也不想管，就算到时候龚栖枝心里发狠要灭了秦小莲，他也不会去多管一点儿闲事。
　　另外就是龚止戈，这个维系整个龚家人互相之间的关系的命脉人物，他的意志就决定了整个龚家的人向着谁。若是龚栖枝为范玉荷的事日日愁苦着一张脸，他难免会同生感慨，之后这种感慨会不会化为对秦小莲的怨愤也不得而知。但身为断岭幽域四使之一的他必须谨慎行事，把今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全罗列一遍，然后在最短时间内做出抉择。
　　此时的这一番话，正是他的结果。
　　“现在该做什么，是在这里哭哭嗒嗒，还是挑起龚家继承人的担子，你自己看着办！”又扔下一句重磅后，楚留香潇潇洒洒地离开了屋子，还不忘顺手捎上乔乔。
　　瓜子撒了一地，乔乔也懒得管，只是在被楚留香拉出来以后，才一下挣开他的手掌道：“这是我的房间呀，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是啊是啊，你也知道这是你的房间呐？那这几天龚栖枝为什么老出现在‘你的房间’里，你还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啊？”一想起那个小鬼不敢去找爹和三姨娘，就一直来缠着乔乔，他就莫名火大。
　　“你干吗呀，火气那么大冲我发什么？”还有，她哪里逆来顺受了？要说逆来顺受……也是现在啊，她觉得现在自己就很“逆来顺受”。想到这里，乔乔心里就升起一种很诡异的骄傲，挺了挺还不是很伟岸的胸脯。
　　楚留香只觉得她的思维又不知蹦达到哪儿去了，一直是这样，这丫头的心思他很少有摸准过，否则现在早拿下她了。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的楚留香心中泛起阵阵莫名的气闷，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被瞪得莫名其妙的乔乔看看他，再看看屋里还直直站立着的那道不够高大的身影，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