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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芒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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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闲对郑璎打了句招呼之后,便取了一点药膏为小女孩涂抹淤青处,那药触及皮肤冰冰凉凉的,章闲动作轻柔又加上了些许术力促进药性作用,淤青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小女孩大睁着通红的双眼呆呆地望着章闲。
她眼前的大姐姐神情专注,虽然脸上没有明显的笑意,却让人感觉莫名的温柔——与侍从们刻意讨好低声下气的温柔不同,是那种令人心安而信服的温柔。
她不知不觉停止了哭泣,但因为之前哭得太狠了,气息仍在惯性地抽搐。
章闲便又腾出一只手,轻抚女孩的后背给她理顺气息。
“好些了吗?”她柔声问道。
小公主撇着嘴点头。
“不要哭了,再哭眼睛不好看了。”
小公主再次撇着嘴点头。
章闲为淤青处上好了药,将手上残余的药膏涂于指尖上,对小公主说:“闭眼。”
女孩依言闭眼,而后便有一双温柔而稳当的手伴着药膏的凉感在她太阳穴、天应穴等穴位上轻轻按摩。
随着按摩的动作,她很快放松下来,最后竟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乡。
郑璎抱着小公主,低低地向章闲道了声“多谢”。
章闲离开那段区域后,有人忍不住问她:“段小姐,您的医术真好,可以前从没听说过您是疗愈师呀?”
此时知道章闲和因珀“鸠占鹊巢”的人不多,也就义军高层加上当初前往营救阿尔芒的那些阁员,加起来统共三十几号人,而在大多数义军成员眼中,她仍是段霞。
段霞确实不曾学过医术,那恋爱脑的娃儿娇蛮得很,就连习武都要长辈不断监督,更何况医术这种需要极大耐心与长期积累的学问?
章闲淡定地回答:“这是保命技能,我有自小学的,只是没有对外公开。”
此时段霄恰好经过,章闲将他一把拉过来:“是吧阿兄?”
“……是,家里有给她请老师,只是不便透露。”段霄心情复杂地帮她打了掩护。
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无视那张熟悉的脸了,但听到章闲叫的那声“阿兄”时,段霄仍是感觉心中苦涩。
“哦……”路人们神色略显奇怪地感叹道:“那您可真是天赋异禀。”
要知道生命神殿的疗愈师从入门到出师都至少要八年,若段霞当真只是“请了个老师学学”就学到了这等境界,那确实是天赋异禀了。
然而段霞当初干过的蠢事,至今依旧叫人忍不住怀疑她的智商。
“谢谢,”章闲再度补洞道:“徐倩如是生命神殿海茶祭司之徒,这些年我也跟她学了不少。”
应付完这些人后,章闲与段霄一同离开。
“今后我们还需演上一段时间,”章闲低声提醒道:“阿兄?”
“我明白,我会习惯,”段霄说:“我只是在想,如果霞妹真能如你这般优秀理智,段家如今又会是何种模样……”
章闲还未开始说话,因珀的声音就从上方传来:“你这是在做梦,阿闲的优秀你还没见识到万分之一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蹲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这跟偷鸡摸狗多少沾点边的动作由他做来分毫不显猥琐……就是有点幼稚。
段霄抬头朝他望去。
虽知对方不凡,但所用毕竟只是一个尊级中期的肉躯,而段霄居然直到听到话音的前一秒才察觉到其接近。
他又想起了方才在大泽王宫中那两人忽然出现杀死偷袭者的情景,那种悄无声息出现的感觉有点像百黎联邦暗杀者的潜行身法,又更为飘忽,远胜那名真正出身于百黎的偷袭者。
对这两人的能耐,他确实还远未窥得全貌。
章闲问因珀:“现在要如何?”
因珀:“要开始竖战旗了。”
周围的人们确实已经忙碌起来,早已备好的旗帜被绑好在长竹竿上,在这片灌木林中高高立起,排了整整三排。
旗帜以黑色为底,并列着两个图案——大泽王室的象征水滴涟漪纹,以及议会的标志翻开的厚书籍与置于其上的金锤子。
距离王城生变不过半日,这王城外的战旗就通过影像法宝,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大泽帝国,义军有备而来,神帝殿根本压不住消息。
而且随着影像一同流传开来的,还有一句口号:“夺还公义,匡扶正统”。
前半句和后半句好似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这其实是一种锋利的讽刺——“匡扶正统”本是石断云一党当初颠覆大泽时用过的口号。
当然了,石断云从来都没有将所谓“正统”放在眼里,他只是需要一个好听又好用的名头,王室血脉在他眼里也不过棋子罢了。
——当初你们不是说要匡扶正统吗?现在弘兴帝身亡,大王子“重病难治”,剩下的二王子便是那个“正统”了,那我们就勉强将这句“匡扶正统”缀在口号后面吧,就像你们做过的那样。
那你们是不是就该敞开大门迎接正统进城啊?
从这战旗上凑起来的两个图案和口号里凑起来的两句话里,即便是乡野村夫也很容易能明白其中意思——神帝殿和他们的傀儡要完蛋,现在轮到“死灰复燃”的议会也要扶一个傀儡上位了。
当初石断云一党对付议会时,不少国民都是作壁上观的态度,起哄甚至公然支持石断云的也不在少数,而现在除了那些与石断云一党有直接利益牵连者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怀念起从前的议会来。
曾经他们诟病议会运作不够透明,某些环节有权钱交易之嫌,然后石断云控制下的大泽王室就用明目张胆明码标价的权钱交易,刷新了他们对于底线的认知;
曾经他们嫌弃议会程序繁冗效率低下,然后大泽王室就让他们见识了“雷厉风行”的胡作非为。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曾经有个靠谱的政府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啊。
——————
在民间浪潮涌动的同时,王城之中也不太平。
其实骆兰琅和周阳,尤其是周阳,并没有怎么把那些声浪放在心上,毕竟他们才是手握武力与兵权之人,那些起哄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兼墙头草,并不难摆平。
以往他们就煽动利用过好几次所谓“民意”,用这种方式去对付那些守规矩的敌人屡试不爽。
不太平的真正缘由,是骆兰琅和周阳之间起了争执。
王城之外虽然竖起了战旗,但他们始终不曾探查到对面大部队的所在,明面上守着战旗备战的敌人始终就那五十几人。
在面对这股“叛逆”的态度上,骆兰琅和周阳可说是迥乎不同。
周阳认为那不过是些虚张声势故弄玄虚的残兵败将,直接派兵清缴即可,无需再在对峙上浪费功夫。
但骆兰琅是个谨慎的,她认为议会不可能捅没有把握的蜂窝,其大部队很有可能就隐藏在某处人群或是某种秘法之中蓄势待发,更何况还有段霄夫妇这两个圣级高手在压阵。
她主张从神帝殿掉援军过来,与王都兵力前后夹击,以确保将那股残余的议会势力歼灭。
但周阳不同意,说她那是优柔寡断,畏首畏尾。
骆兰琅想或许是这种重视对手的前提,让这年轻气盛的男人潜意识中觉得尊严受侵犯而抗拒,于是她尝试换了个与周阳切身利益更为贴近的侧重点。
“依照王都此时的战力,要确保除去段霄夫妇,就只能由你我亲自上阵,这就意味着甫历变故的王宫将无能人坐镇。阳儿,你不觉得这很可能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吗?”
周阳:“那就由您率军出阵,我自后方支援,便可兼顾。您可是圣级中期,现今的大泽第一高手,技压那段家夫妇一头,加上我的‘陨星’必能得胜。”
周阳算是个“术武双修”,“陨星”是从古籍中钻研重现的远距离攻击术法,经过当初石断云挑起的大泽内战之后,可说是威名远扬了。
若是以往,骆兰琅说不定会答应这个提议。
然而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根芒刺。
陨星的杀伤力和杀伤范围她是再清楚不过,也就是说,当她在前线力战段家夫妇,伤疲交加之时,周阳可以很轻易地将她也陷于死地,事后还很好解释,只需要把锅都甩给敌人就行了,而他的出手就当然是欲为继母报仇了。
她说:“此法太过冒险,如今内外城防务受损,若议会当真有暗兵潜伏又当如何?”
周阳:“您是不信我了吗?”
骆兰琅不动声色道:“阳儿,勿轻视敌人。”
周阳神色晦暗。
在他的心里,同样长着一根刺。
不过与骆兰琅不同,他心中的那根刺,从许久以前就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