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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献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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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凤心里悄悄拿定了主意,皱着眉咬咬唇,转身跑进了内殿。
内殿里充满了一股刚生完孩子的恶臭,混着血腥和汗水的味道,闻起来令人窒息。此时王德妃躺在榻上哭个不住,一旁的宫女和嬷嬷们正在安慰她,众人脸上均是一片愁云惨雾。
飞鸾正站在一群人身后踮着脚张望,见轻凤进了殿,便对她指了指身前那群愁眉苦脸的人,小声道:“孩子在这里呢,估计活不了啦。”
轻凤走到飞鸾身边,也踮起脚向人群中看了看,不禁皱起小脸——那襁褓里的孩子真丑,又小又皱,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浑身都泛着难看的青紫。
“唉……”轻凤咂了咂小嘴,很是不满,“怎么一点都不像他?丑死了!”
“不管丑不丑,反正都快死了。”飞鸾对凡人的生死没有任何感觉,满不在乎地打了句哈哈,直到她看见轻凤手中聚集的一团灵气,方才大惊失色,“姐姐!你想做什么?”
“嗯……救他。”轻凤咬着牙将那团红色的灵力越聚越多,到最后汇成一颗光闪闪的珠子,倏一下掷向了人群中心。
红珠直直飞向奄奄一息的婴儿,在没入他额心的一瞬,绽放出的红光终于在众人的眼前闪现。看见了红光的宫女和内侍们眨了眨泪眼,还没反应出那是什么,便听见襁褓中的婴儿发出了一声呛咳,接着就有粘液从他的口鼻中溢出来,伴随着几声啼哭,声音虽然微弱,但显见得是活了。
一瞬间内殿中欢呼爆发,只有飞鸾在一边急得直蹦,瞪着跌倒在地、气喘吁吁的轻凤嚷道:“姐姐!你这是为什么呀……”
“嗯……”轻凤解释不清,她既解释不清自己刚才失控的行为,也解释不清自己现在无比愉悦的心情,只好对飞鸾撒了谎,像哄骗孩子一般安慰她,“呃,救活这孩子只是我的一步棋,嗯,我在下很大很大一盘棋……总之你听我的不会错。”
“可是,”飞鸾当然相信自己的姐姐会下棋,可是她依旧无比地心疼,蹲在轻凤的面前泫然欲泣,“可是姐姐啊,你损失了那么多功力,短时间内恢复不了的,怎么办?”
“没关系,”轻凤强撑着笑了笑,一向悭吝的心肝儿终于开始抽痛,简直要滴出血来,“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我先慢慢养着吧。”
“也只好如此啦。”飞鸾吸吸鼻子,哀叹了一声。
这时她们看见李涵带着笑意走进内殿,令跪拜贺喜的众人平身:“小皇子好转了?快抱给我看看。”
隐着身的轻凤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牵着飞鸾的手避让到一边,她看着李涵欣喜的脸,一瞬间滴血的心又被完全治愈,觉得多少牺牲都值了。
相比甘之如饴的轻凤,飞鸾却要沮丧得多。那个被大家奉若至宝的小丑猴子,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爱:“姐姐,我们回去吧。”她摇了摇轻凤的手。
“哦,好。”轻凤魂不守舍地答应了一声,在同飞鸾一起跨过大殿门槛时,忽然想起李涵对自己说过的话。
“据说看见黄大仙是福气……”
轻凤忽然灵机一动——对呀!既然都已经牺牲了功力,她又何苦白白牺牲?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李涵对她,或者说对黄大仙,有个更加美好的印象呢!
轻凤想到此处,立即伸手拍了拍飞鸾的桃心小脸,笑着哄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办,得留下来一会儿。”
飞鸾纳闷地看了轻凤一眼,猜不透她又想打什么主意,不高兴地嘟起嘴:“姐姐你还要怎么折腾哪?我们快回去吧。”
“不行!”轻凤虎起眼一瞪,继而又满脸堆笑,“乖,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我还要留在这儿……下一盘很大的棋呢!”
轻凤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地打发走飞鸾,隐身绕着众人转了好几圈,寻找自己与李涵照面的合适时机。她当然不会笨到以人身来见李涵——那样自己和其他前来道喜的妃嫔有什么两样呢?她要脱颖而出!
轻凤的计划是:让李涵在今天这样一个转忧为喜的好日子里,再一次邂逅黄大仙!这样他一定会觉得黄鼠狼能给自己带来福气,从而对本身就是黄鼠狼、或者说眼睛长得很像黄鼠狼的黄才人青眼有加,好感倍增!
在经历了整整一天折腾之后,曲江离宫终于迎来安谧的日暮。
喜得贵子、初为人父的李涵总算放下一直高悬的心,将孩子托付给太医和女官们,又对王德妃交待了几句,令她好生静养,随后命令王内侍备下龙舆,回自己的寝宫休息。
正当他缓缓走下大殿玉阶,坐进龙舆起驾回宫时,殿前花木扶疏的苑囿里,竟然窜出了一只黄中带赤的小兽——黄大仙!李涵被这只闯进他眼帘的小动物吸引住,摆了摆手示意王内侍停舆,低声吩咐左右:“嘘,你们别惊着它。”
只见那只小兽竟像不怕人一般,蹭着茂密的灌木丛转过身,将细小的爪子搭在簌簌摇晃的枝叶中,一边悠然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一边歪着脑袋直直盯住李涵,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如何如何,她黄鼠狼的扮相,绝对算是无可挑剔吧?!轻凤在心里得意洋洋地呐喊着,忍不住又假模假式地羞涩低头,甩了甩尾巴转身逃开。
唷!多少年都没拿真面目勾引过人,偶尔一试真羞人呐!
李涵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望着黄大仙绝尘而去的背影,对站在一旁不时偷笑的王内侍说道:“那小家伙,还真让我想起一个人……”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每一户人家都爱围着孩子转,即便是皇家也不例外。
自那日王德妃的孩子被轻凤救活后,除了飞鸾和轻凤,谁也不相信这孩子能够无病无灾的被养大,因此简直如众星捧月一般,不但请来高僧老道做法事消灾延寿,就连李涵都特意为这个皇子大赦天下,以便替他积些善德。
这下可冷落了轻凤和飞鸾,只有飞鸾求之不得,满心期盼着李玉溪这一次也可以跟着醮祭的女冠们进宫来玩,终日在做法事的经堂外转悠,而轻凤却是百无聊赖,闲得发慌。
李涵天天待在王德妃宫里看孩子,这一晃就到了四月初,小猫一样孱弱的婴儿也满月了。时值上巳与端午之间,正是个花红柳绿、草长莺飞的好光景,曲江离宫再次设下盛宴,邀请后宫众人与文武百官同庆皇子满月。
此时南方荔枝新熟,驿使一骑红尘,将鲜香红嫩的荔枝运进了长安。李涵除了将这些荔枝分赐给群臣之外,又在曲江紫云楼上设下“红云宴”——此宴将紫云楼的窗棂四壁挂满荔枝,任宾客随摘随食,远远望去宾主就像身处红云之中,因此才有了这样一个风流雅号。
红云宴这天,飞鸾和轻凤就坐在楼中不停地剥剥剥,两只小妖眼疾手快,吃得肚子都快胀坏了。这一次满月宴的规模堪比皇帝生辰的千秋宴,不但有太常寺演奏雅乐,还有闲厩使表演舞马。飞鸾和轻凤吃饱了荔枝,和妃嫔们一起下楼看热闹,只见闲厩使引着几十匹盛装的白马来到紫云楼下,井然有序地登上了为舞马专设的三重宝榻。
这时教坊奏响了《倾杯乐》,榻上的白马便按着节拍翩然起舞,时而“腕足徐行拜两膝”,时而“繁骄不进踏千蹄”,在一曲终了时更是口衔酒杯屈膝下拜,逗得轻凤和飞鸾在人群中捧腹大笑。
飞鸾笑罢揉了揉眼睛,仰头看着那群正款款下榻的白马,见它们头戴金马具、身披绣花衣,编成辫子的马鬃上还装饰着紫玉珠,就忍不住悄声问道:“你们怎么那么乖?又怎么能跳得那么好?”
白马们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飞鸾和轻凤,认出她们不是凡人,便羞涩地打了个响鼻,老实回答:“唔,我们好好跳的话,晚上有豆子吃。”
乐得两只小妖越发前仰后合。
这时王内侍正好从楼上下来,按李涵的旨意给闲厩使打过赏后,在一片衣香鬓影中找到了飞鸾和轻凤,与她们商量:“胡婕妤、黄才人,今天圣上高兴,王德妃想请两位贵人也能献艺一番,不知两位贵人意下如何?”
“哎?是王德妃想让我们献艺吗?”轻凤心里觉得蹊跷,却因为被舞马逗得兴致甚高,也有些技痒,倒不是很计较谁叫她们表演。
哪知轻凤随口一问,王内侍的脸色却僵硬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讪笑道:“这的确是个不情之请,但看在王德妃喜诞麟儿的份上,两位贵人就别计较了吧?”
原来近日紫兰殿的胡婕妤和黄才人风头正健,已暗暗落入王德妃眼中,因此在她母凭子贵之后,便有心让飞鸾轻凤重操旧业,当众献艺,想叫她们吃个下马威。哪知飞鸾本就天真烂漫,而轻凤一兴奋就会忘形,两人根本无心和王内侍计较。
“没事没事。”轻凤冲王内侍轻轻摆了摆手,笑着与飞鸾窃窃私语,两人咯咯笑了几声,携手下去准备献艺。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当年由李湛下旨、李涵承建,专为飞鸾轻凤打造的玉芙蓉宝台被运到了紫云楼前。飞鸾和轻凤穿着胡服锦靴登场,这一次她俩没有像往常一样歌舞,而是由轻凤登台,飞鸾在下帮衬,将一只一尺见方的朱漆彩画小凳子抛进了轻凤手中。
——今日曲江斗艺,笨重的马儿尚且能登台踏舞,她们可是从骊山来的一狐和一鼬,怎么能轻易败下阵来?!
轻凤特意跟教坊要了首气势雄浑的《破阵乐》给自己造势,当鼓声隆隆响起时,她便笑着踩上凳子,伸手接住飞鸾从台下抛来的另一只同样的彩凳。她将那只彩凳小心地搭在自己脚下的凳子上,跟着自己再爬上那第二只凳子。如此反复许多次,只见彩凳一只一只累叠起来,很快就搭到了三层楼高。
这时飞鸾不再抛凳子给轻凤,这倒不是因为她没力气(别忘了她有力字诀呢!),而是凳子再搭下去就明显超出凡人所为了。不过就算如此,眼下的场面也已经足够惊险,只要徐徐一阵春风吹来,那高高的凳子楼都会摇摇欲坠地直打晃。
一时鼓乐高亢、观者惊呼,轻凤得意洋洋,头脑也更加发热——她才不会只满足于搭一个凳子楼呢,那样跟猴子又有什么区别?!轻凤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她在凳子顶上缓缓站直,朝台下的飞鸾扬了扬手。
飞鸾立刻接令,将一支戟和一支戈先后掷向空中,轻凤左右手各接一支,两手在半空中便再无扶持,全凭双脚稳住彩凳。
这时轻凤无意间一抬头,发现李涵已亲临楼前,正手握栏杆紧盯着自己。他的脸色苍白而严肃,丝毫没有一点看热闹的喜色。轻凤知道自己一定是吓到了他,越发得意,在凳子楼的摇晃中冲他吐出舌头,调皮一笑,跟着猛然下腰翻手,金鸡独立,仿佛一只凌空飞舞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