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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克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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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道士躺在华阳观的厢房里,悠哉游哉地掀起袖子,从中取出了一大一小两张纸人。他吊梢的凤眼微微眯起来,看着两张纸人心口扎出的针眼,不禁笑着一弹响指,下一刻指间便多出了一根银针。
跟着他舒服地架起二郎腿,拈起银针往那小一些的纸人眉心刺去。
单薄的小纸人一挨上银针,立刻扑簌簌急颤起来,就在针尖将要刺进纸人眉心的时刻,永道士的眼前却倏然滑过一道赤红色的流光,晃得他两眼一花。他急忙翻身坐起,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纸人已不翼而飞,而手背上却留下几道小兽利爪的划痕,正往外微微渗着血珠。
“呵,小畜生,没想到你还真敢出手,”永道士似乎早有所料,笑着舔了舔手背上的伤口,盯着那只缩在厢房角落里瑟瑟发抖、浑身戒备的黄鼠狼,两眼乜斜着低声道,“忘了我告诫过你什么吗?还不把纸人还来?”
小小的黄鼠狼身上已被银针划伤,两只黑眼睛里盈满了恐惧,却依旧用利齿和爪子将纸人撕得粉碎。
“你!”永道士看着小纸人报废,气得直瞪眼。
黄鼠狼弓起身子,浑身蓬松的红毛森然倒竖,心知眼前这邪恶的道士不会放过自己。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的脑海中仍然只想着李涵——她的真命天子,此刻正命悬一线,被那臭道士化为纸人握在掌中。
永道士有点好笑地看着轻凤落入自己的掌控,在法力强大的压迫下扭曲了四肢、徒劳挣扎直至口吐血沫,一股与其说是恻隐、倒不如说是顽劣的坏心顿时油然而生。
于是他撑着下巴、歪着脑袋,径自歪在卧榻上与轻凤打商量,假惺惺地提议:“这样吧,只要你乖乖求饶,我就放过你,如何?”
小小的黄鼬龇了龇牙,它黝黑的眼珠紧盯着永道士手中的另一张纸人,血沫不断从它的牙缝里涌出来。它不甘心地伸出利爪,望空恨恨挠了两下,却自始至终不肯放弃。
它的倔强令永道士挑起眉,明亮的双眼中微微透出点意外。这时厢房中沉闷凝滞的空气里,竟轻轻爆响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就好像千里暮野之外,有人在遥远的山村里点燃了爆竹。轻凤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鲜血从她的嘴角滴滴答答落下来,却半浮在空中并不落地。
永道士凝视着轻凤扭曲变形的身体,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痴情成这样,倒不知是可怜还是可笑了。”
说着他缓缓走上前去,想看看这只痴心的小黄鼠狼,不料在距离两步之遥时,前一刻还奄奄一息的黄鼠狼竟霍然睁开双眼,尖锐的利爪再一次狠狠划向永道士手中剩下的纸人。永道士猝不及防,缩手的同时干脆一弹响指,很是恼火地再度用法力桎梏住轻凤。
“找死吗……”他恨恨自语,却多少对眼前这只不堪一击的黄鼠狼,有了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被刮目相看的轻凤此刻双目紧闭、浑身瘫软着,血淋淋的前爪却仍旧使足了力气,搭在永道士的手背上软软滑过,一道鲜红色的印迹就这样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看得他忍不住翘起唇角笑起来。
“可怜的小东西,倒是个硬骨头。”永道士握紧手中沾血的纸人,怜悯地看着眼前被分筋错骨的孱弱小兽,有那么一会儿功夫,他的目光从讶然到沉静,竟渐渐地柔软起来。
终于,他再度一弹响指,浮在空中的血珠竟又漂移起来,蜂拥着钻回了轻凤毫无生机的身体。错位和断裂的骨骼陆续被移回原位,重新密合生长;平稳的呼吸拂过她小嘴上的髭须,让她覆着赤红色皮毛的柔软腹部再次起伏起来。
“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永道士斜睨着昏沉沉的轻凤,浅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这时候他低下头,才发现落在自己手背上的血痕,竟没有随着方才的法术消失。这小小的一点意外在他心头落下点错愕,竟微微发着痒。他索性将这只毫不起眼的黄鼬拎起来,细细端详,顺带自我反省。
“真是咄咄怪事!”永道士如此评价自己此刻反常的状态,突兀地讪笑了一声。恰在这时,厢房的窗纸竟发出噗地一声轻响,引得他不由自主回过头,就看见飞鸾竟化作原形,正用尖尖的小嘴捅破了窗纸,将整颗脑袋挤进了窗棂。
呆呆的小狐狸先是自顾自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直到抬起头与永道士目光相碰,这才发出一声惊叫,将脑袋慌里慌张地往后缩。她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永道士忍俊不禁,竟不加阻拦,由着她逃离了自己。
飞鸾隐着身子,慌不择路地往城外跑,中途不敢做片刻停留,直到她一口气跑进郊外的深山密林中,这才气喘吁吁地歇下脚。也许是跑得久了腹中饥饿,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惶惶抬起脑袋张望,竟发现不远处有一株野葡萄蜿蜒在树梢之间,只见那深紫色泛着糖霜的饱满浆果,正一嘟噜一嘟噜地从藤蔓上悬挂下来,不断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息。
飞鸾吸吸鼻子又咂了咂嘴,四顾无人之下,索性变回人身,踮起脚来一个劲儿地往上蹦,想摘串葡萄吃。不料她笨手拙脚,在树下蹦跶了半天却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她竟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嘟哝道:“我不吃了,这葡萄一定酸的很!”
谁知她话音未落,半空中竟传来咯咯两声坏笑,下一瞬就见眼前云气弥漫,阴魂不散的永道士竟出现在浮云之中,望着飞鸾幸灾乐祸地嘲弄道:“小狐狐你是吃不着,才说葡萄酸的吧?”
飞鸾吓得脸都白了,只能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永道士从藤蔓中扯下一串葡萄,得意洋洋地送到嘴边。
只见他双眼乜斜,在云中红口白牙咬着紫葡萄,姿势极冶艳。他看着小狐狸呆呆望着自己,甚至无可奈何地咽了咽口水,不禁越发小人得志,得意洋洋地咬破了齿间的浆果。
一瞬间齿颊中芳香萦回,一股冰甜的汁液顺着喉咙滑进了永道士的肠胃,不料除了浓郁果香之外,竟还有一股猛烈的酒气在他喉中横冲直闯,呛得永道士涕泗横流。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着了飞鸾的道,不禁睁圆了一双吊梢凤眼,指着飞鸾含混控诉:“你耍诈……”
可惜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摇摇晃晃跌下云端,整个人从头到脚粉嫣嫣如一朵离枝的桃花,伏在地上烂醉如泥地睡熟。飞鸾又惊又疑地盯着永道士,不敢走上前察看,却见空中再次云气弥漫,这一次现身的却是翠凰。
“这世上,能把草木、水、白骨和坟墓联系起来的,也只有这穿肠毒药了。”翠凰瞥了永道士一眼,从他袖袍里翻找出对李涵下咒用的纸人,转身递给飞鸾,“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醒,去救轻凤吧。”
“我们骗他喝酒,他醒过来找我们寻仇怎么办?”飞鸾将纸人塞进怀中,有点犹豫地嗫嚅,“要不我们趁现在……除掉他吧?”
“呵呵,哪怕他现在醉成这个样子,我们也没法除掉他的,”翠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安慰飞鸾,“不用怕,这酒,其实他很喜欢喝的。”
飞鸾吃了一惊,小嘴无比惊讶地张大:“真的?”
“当然。”翠凰脸上俨然是一派天机不可泄露的淡然,然而自她唇角弯出的一抹笑意,却暖暖融开了冰山一角。
当轻凤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别殿里,而身畔的飞鸾正扬着手中的纸人冲她笑时,她立刻伸手夺过纸人撕成碎片,如释重负地喜极而泣。
飞鸾倾身抱住轻凤,甜糯糯地娇声道:“别哭啦,姐姐,你好点没有?”
轻凤这才后知后觉地叫起痛来,撒着娇哀嚎:“嗷嗷嗷,我浑身骨头都要断了……”
飞鸾连忙低头蹭蹭她的肩窝,憨憨笑道:“你还说呢,谁叫你铁了心去闯华阳观,吃苦活该!这次要不是有翠凰姐姐帮忙,我哪有办法救你回来?”
“她救了我?”轻凤一愣,回想起昏迷前的种种磨难,立刻也明白若是没有翠凰,飞鸾是断断没办法救自己回宫的。
“对呀,不光如此,还是她作法帮你变回人身的呢,”飞鸾说着便兴高采烈地跳下榻,又伸手替轻凤顺了顺鬓发,笑道,“既然姐姐你已经醒了,我这就去趟兴庆宫,一定要当面谢谢翠凰姐姐。”
“嗯。”轻凤乖乖应了一声,眼看着飞鸾跑出凉殿,这才无比庆幸地长吁了一口气,谁知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原本空荡荡的宫殿里,竟响起“咯咯”两声轻笑。
轻凤毛骨悚然,立刻仰望半空嚷了一声:“谁?!”
“除了我,还能有谁?”清亮的嗓音悠然响起,下一刻殿中云气氤氲,就看见永道士从云中探出半张脸来,笑着与轻凤打招呼,“小硬骨头,这么快就醒了?”
轻凤的脸色顿时比见了鬼还青,偏偏此刻她浑身酸痛,只能任由永道士摆布:“臭道士!你既不赶尽杀绝,又老是阴魂不散——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这一番气急败坏的怒语,却把永道士逗得笑起来:“小硬骨头,你坏了我的好事,我自然要把你欠我的讨回来,对不对?”
轻凤禁不住两眼圆瞪,扬起手脚踢打了几下床板,迭声骂道:“臭道士你真卑鄙!你也只能欺负欺负弱小罢了,我斗不过你,随你要杀要剐都行,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顺心!”
她这话说得痛快淋漓,可整个人却瑟瑟发抖,四肢冰凉,根本无法冷静。
不过永道士一向颠三倒四,脾气古怪,面对轻凤的豪言壮语,他非但不以为忤,还一径笑得花枝乱颤:“呵呵呵,小硬骨头,你何必拿话激我?我有没有对你说过,经此一役,我已经对你刮目相看了?”
说罢他又顺势飞了个媚眼,这一下轻凤不仅脸色发青,连整个人都像在数九寒天被抛进了冰窖里,冻得硬邦邦像个紫萝卜!
……不、不带这样一见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