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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五章 一枝狗尾巴草 ...

  •   韩逸其实很倔,我跟他商量了好多次,要跟他一起分担那道心脉上的伤,最后都败下阵来,就连大风取笑他说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赖在榻上好让我天天照料,他都一口承认。所以,他这伤养了很久,足足要了七七四十九日,伤口方才收好。

      我自然是陪着他,白日里采些仙药来和成药,除去白绢,一点点地涂到他的伤口上,夜里便躺在他身旁,握了他的手沉睡,任仙灵之气在我们之间流转,一刻不停地修补那受了伤的心脉。
      很奇怪,按说当年无咎去时我便已经到了无梦的境界,可我依然会因为想起无咎而痛苦。现在,我已经完全地平静下来,再也不觉得情爱这东西有何伤人时,却开始屡屡地做起梦来。
      梦里,有时候是一棵参天的大树,有时候却是一根小小的青草,很多时候,真的便是小小的狗尾巴草,连天上的飞鸟都不会落下来看我一下。
      于是,这些梦从来都是淡淡的,日升日落,月圆月缺,树,或是草,便像是会亘古不变般地,立着,直到我醒来时,都是那种淡然的感觉。
      没有惊喜,没有悲哀,只有平静,只有融入天地脉动的那种安宁。

      韩逸很沉默,只日日夜夜地修炼。不修炼的时候,便用他那双清澈的目光看我,看我和药炼丹,看我煮酒烹茶,看我望着窗外的那些仙草发怔。有时候,便是我在梦中醒来时,还能见到他在看我,只有在那种时候,他的眼神里才满是痛楚,来不及掩藏。
      伤好之后的韩逸更加沉默,有时候一天都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很偶而的,我的狗尾巴草梦会被他轻轻的抚摸惊扰,迷迷糊糊地将头藏入他怀中去,这时他才会搂紧了我深深地亲吻,却总是在我真正清醒过来之前放开,让我分不清那般的他是梦中的虚幻还是真实。

      我知道他爱我,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对他好,却再也不可能像爱无咎那般地爱他。大风道韩逸那一箭射得很准,只伤了我心脉的旁支,不曾正中心口。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没了心一般?从此再也不会爱,也不会痛。
      所以,我虽然心痛韩逸,却也只能由得他痛。
      也许,痛极了,痛过了,便是我这样子,从此再也不会痛。

      既然韩逸已然无恙,我便再开始炼那消磨性子的不死药。
      以前觉得这不死药炼起来很是烦人,现在我却开始沉迷其中,一遍遍地将那些仙药炼去杂质,变成精纯的仙灵之气,再依了天地阴阳五行地配起来。一次次地,阴极而阳生,阳极而阴生,如轮回一般,再惊心动魄,最后都不过归于寂静。

      还有数十日不死药便要开始蕴丹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
      大囍事。

      这日,昆仑虚被我那酷爱山花藤蔓的山鬼姐姐弄得繁花似锦,满山秀色灿若烟霞,连瑶泉都被浸成了花溪。而九重天更是张灯结彩,织女去天河里洗出漫天的华彩,鸾凤仙鹤盘旋飞舞,祥云重重。
      看来,海鹄靖真是不曾说谎,当我看着云白姐姐跟我师父终于以仙帝仙后之仪成亲时,除了欢喜,还是欢喜。云白跟我和轩昂哥哥最亲,于是我们俩将姐姐用辛夷和芝桂造的车用青玉琉璃装点得清丽雅致,再一直将她送到仙界。
      师父跟姐姐整整相恋八百年,今日终于成了正果。我从不曾见师父如此潇洒倜傥,即便是那用八荒云霞染就的七彩礼袍也压不过他面上神采,我看着师父为姐姐戴上凤冠系以霞披,再携了她的手步上九重天上的封神台。
      虚空净天光华流转,羲和执了金乌,姮娥捧了玉蟾,日月同辉,普天同庆。

      于是,这日我竟醉了。
      是真正的醉,不是在大风的青邱之泽喝了青桐子倚着忘忧草那般的迷醉,也不是无咎走后我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藏酒都不能麻醉自己的幻想,我是真的醉了。
      回家时,我什么都记不清楚,隐隐约约地记得我跟兔子拼酒,灌倒了一只兔子,地上却躺下三只,似乎久违的众师兄弟去师父府里偷来了他最好的上品仙酒,大师兄许是对上次大殿相见之事颇为愧疚,陪我喝了不知多少坛,直到他连金吾都拿不起来为止。好像我还跟大风喝过,跟青狂喝过,跟师父仙君的一众仙将、仙庭百官一一喝过……哦,还有天师老头,我真的扯了他几根胡子,却实在不记得是为了什么缘由……
      我最后记得的,是韩逸抱了我回家,而我则搂了他的脖颈,一路都在笑。

      这日晚间,我终于做了一个不同的梦。
      再不平淡,而是炽烈,如□□,熊熊燃烧。
      无咎赤着身子拥了我,而我则流着泪抚摸他,亲吻着我能触到的他身上每一寸肌肤,将自己赤祼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低低地说了一夜的话。
      然后不知为什么,无咎不见了,我还是那枝狗尾巴草,在峰顶上,山风雨露下,不知寂寞地摇。

      次日醒来时,我惆怅了好久。难道,即便无咎还在,我也再不能爱他了么?
      无咎说的,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情至深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于是,他虽然离开了却又再回来找我,可是我的深情呢?
      我自觉无颜。无颜以对韩逸,无颜以对无咎。
      好在我醒来进韩逸并不在我身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去笑着面对他。再接下来的数十日我都没有看到他,只收到他一封短笺,说他到人间界去了,要我不必挂念。
      韩逸不在我身边,我还真是有些挂念,很想下去陪陪他,可我实在害怕面对他的眼神。若是我真再不能去爱他,又能对他说些什么?

      只能日日修炼,炼那不死药。哪知不死药真到凝丹之时,我却遇到了一件大麻烦。
      我可以将帝都鼎翻转如意,平静地让仙药里的仙灵之气若凡人历轮回般生灭,有无相生地渐渐宏大,可是,自然之力在帝都鼎里越蕴越强大,我却怎也不能让不死药凝成最后的丹药。
      我百思不得其解。
      帝都鼎号称夺天地之造化,在我看来,它本身其实便是一重天地。炼丹,便是依了天造地设的格局,将种种仙药之力揉和而成。只有这不死药特殊,各种仙药都是炼制之后便弃掉不用,只留了仙灵之气和种种灵性,最后帝都鼎里剩下的,都是无形之物,如仙灵之气,天地自然之力。
      我知道,不死药的丹成便如凡人历仙劫以仙灵之气生出仙体,可是,仙劫那是天地造化,我这帝都鼎,要如何才能无中生有?
      是什么,让精纯虚无的自然之力生出万物?

      我正踌躇不解时,韩逸回来了。
      他一身白衣地从屋外走了进来,两袖清风,丰神俊朗,一时间我竟然有些恍惚,低低地唤,“无咎?”
      话一出口我便知道叫错,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知道他却淡然答道,“梦儿,这是你醒来之后第一次唤我做无咎。”
      我登时愣住,的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便只唤他做韩逸,大约,便是从我醒来之后?哦,不,是从师父告诉我他跟小雨完婚之后吧?我一直纠缠于韩逸是不是无咎,原来,我的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韩逸接着说了下去,面上虽然淡然,语调里却是伤痛,“我试过了,梦儿,即便我幻作无咎来拥着你,你依然对我说你的心好痛,痛到你只想去做一枝狗尾巴草,风来了才摇一摇,于是,从此世上深情再与你无关。”
      我怔怔地看他,方要开口解释,却被他打断,“梦儿,你真想做一枝狗尾巴草?”
      我很想摇头,但最后,头却似乎不受控制般,轻轻地点了点。

      “好。我去找了孟婆,他答应我,让你历一世轮回去做一枝狗尾巴草。我也帮你找好了地方,想必,你会愿意被我种在少昊的极天峰上,那处不但仙气充盈,而且,也算是你喜欢的地方。”
      韩逸说罢,只静静地等我回答,我却无言以对。
      真的可以去做一枝草了时,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有无数牵绊,有帝都鼎里的不死药,有昆仑宫里的重宁,还有……面前这个俊朗的男子,我真的舍得他么?

      韩逸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一般,“若是我不曾想错,你即便死守在这里也炼不出不死药来。走吧,梦儿,你既然真是累了,那便去做一枝草吧。生灭无涯,我相信你终有想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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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株小草。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机缘,我会落到这里长了起来。
      这里是一座极高的山峰,我却正好长在一面半凹进去的石壁前方,常常的,便会有若浓雾般的仙气笼了过来,让我开心地将每一枝每一叶都浸入那种润泽之中,然后,根便能向下伸得更深些,更远些。
      我在这极顶之上,几乎不曾见过任何凡人,只是很偶而的,会有些美丽的大鸟飞过,却从来没有谁肯停下来陪我片刻,也曾经,有过些野狐獐麂之类的,许是活得长了有些成精的意思,爬上这绝顶来找仙药,却每次都对我不屑一顾,吃了那些会开花会结果的。
      我,是一枝很没有出息的草,一枝狗尾巴草,却偏偏喜欢安安静静地立在这极顶之上,日日夜夜地看着日升月落,看着春去秋来,看着斗转星移。
      平静。安宁。
      随着天地脉动而起伏,随着季节更替而枯荣。

      不过,虽然只是一枝狗尾巴草,我也有我的秘密。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曾经有个仙人来过这山顶。我曾经远远地看到过天际有仙人骑了鹤飞过,但离仙人这么近,却是第一次。
      他是个很好看的仙人。我不知道仙人应当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他的一身白衣,比冬日飘落的最干净的雪花还要白,他的眼眸清澈明净,比最明净的青天还要悠远,而他的笑容,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最温暖最美好的东西。
      他在我面前立了好久,连一眼都不曾去看过那些向他挥着花舞着果的奇花异草,只默默地看我,看了好久。离去之前,不知是何缘由,他将一枚晶莹的玉珠埋在了我根下的土里。
      从此,我所有的愿望,便是将我的根长到那里,去触一下那枚玉珠。

      过了很多很多年,春去秋来,夏荣冬枯,这些年来,我日复一日地,将所有的仙灵之气都蕴在了根上,向下伸去。
      终于,有一天,我的根触到了那枚玉珠,然后,轻轻地将那珠子拥着,抚了个遍。
      那是一种好熟悉的感觉,便如……我实在不知道那种感觉如同什么,我是一枝长在大山极峰上的狗尾巴草,我本来什么都不懂,也不可能会懂得什么。
      只是,就在我触到玉珠的这一天夜里,从来不做梦的我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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