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每天都逼我给他上供》禾花

11、回忆

　　赵一淼被两位护士推回了病房。

　　按理说这应该是家属干的活，可惜他孑然一身并无亲人，医生就大发慈悲地指了两名小护士推他回去。

　　手术室在住院部五楼，赵一淼所在的病区是十六楼，从等电梯到回到病房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从未觉得这个世界这样吵闹过。

　　桐桐和沈小咪俩鬼，大大咧咧地坐在病床上，你一眼我一语地叽叽喳喳，一会儿说赵一淼就是命好福气好，一会又说这种恶鬼的怨气有多么大吓死人了，一会儿又说哎呀今天做善事了好开心呢。

　　赵一淼终于在两张嘚吧嘚的小嘴暂停的片刻时，插了一句话：“你们说的我大致听懂了，那姚阿姨呢，她怎么回事？”

　　“被鬼附身了呗！”桐桐坐在床沿上，晃悠着两条小腿玩，“那鬼想夺舍，代了你的命，可他上不了你的身，就想趁机弄死你，等你魂魄一抽离，就立马附上去。”

　　她微微点头，似乎是在欣赏什么美景：“姚阿姨真是个忠厚人，居然能和鬼相抗争，一般人早就没意识了，喏，就那个外卖员，还有那个保安，当时我那一巴掌拍得呀......”

　　“那姚阿姨会怎样？”赵一淼焦急地问，“她这会在哪儿？”

　　还好病房里只有他，周韬应该是局里有事回去了，不见他的身影，隔壁病友也已出院，还未来新人，否则一定会引人侧目，这小伙子莫不是疯了，对着空气一个人自言自语啥呢！

　　“就看那鬼会不会放过她了，”沈小咪叹了一口气，“要是跑了就好，事主一般没啥大事，就感觉自己精神恍惚，没两天就好了，就怕......”

　　赵一淼心如擂鼓，看着沈小咪那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气的嘴唇。

　　“就怕鬼的怨气太重，附身时间太长，把人弄成疯子，或者事主的魂魄回不来，肉身也就死了。”沈小咪干脆地一口气说完，“人各有命，你看开点。”

　　这叫他怎么看开？

　　刚刚两只女鬼告诉他，赵一淼，你的福气和命数太好了，万里挑一都觉得亏，你这积攒的福泽，谁看了都得咋舌。

　　福大命好吗？所以引来了孤魂野鬼，想夺舍，想要他的命，想拥有他的人生？

　　他想起他逍遥的爹，家里没饭吃，爷爷奶奶家家门紧闭——爹牵着他的小手去蹭人家的酒席吃，十二人的标准圆桌，挤了十九个人，他又瘦又小，几乎都要趴到桌子下面，凉菜一盘一盘上得飞快，筷子简直如同刀光剑影，爹的右手肘狠狠地打中他的眼睛。

　　挨得太近了。

　　于是爹把他抱在怀里，他那时大约已经十岁，不肯再把自己看成小孩，更不愿被人像婴孩一样放在腿上吃饭。

　　眼睛青紫了半个多月，有多疼已经忘了。

　　可羞耻感更疼，他把嘴唇紧紧闭成一条线，不肯吃爹往他嘴里塞的菜。

　　爱吃不吃。

　　那天中午，他好饿，他饿得觉得自己能吞下一整头牛，肚子叫声震天，咕噜噜，咕噜噜，赵一淼奇怪，你们听不到吗？爹他听不到吗？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的命，一定很不好。

　　他觉得，自己好倒霉，磕磕巴巴地囫囵长大，就是自己最大的福分了。

　　然后这会，跑来了两只鬼告诉自己，自己的福气是多么的好。

　　简直令人发笑。

　　“真的，”沈小咪当时仿佛看出了他的轻蔑，“你都不知道隔三差五的就有鬼想找你麻烦，但他妈就是那么巧，每次你都没事，就说你命好吧！还有我们仨跟你朝夕相处，都没打你的主意，看看，多善良。”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呢，当一个快乐的倒霉蛋不好吗？

　　桐桐也迟疑地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你能看到我们了，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其他的鬼，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

　　“我不在乎了，”赵一淼没有抬头，“谁想要我的命，拿去好了。”

　　他的头发多日没有打理，长长了许多，毛茸茸地盖住眼睛。

　　“我只想知道，怎么样能救姚阿姨，如果那只鬼是想要我的命的话，拿去好了。”

　　沈小咪和桐桐相视一眼，不再言语，而此时，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一大片阳光劈头盖脸地洒进来，同样进来的，还有双手提着水果的周韬。

　　“啊，这么快就做完了吗？”周韬气喘吁吁地把水果放床头柜上，“怎么样，好点了吗？”

　　赵一淼点头：“好多了，还知道谁害我了。”

　　周韬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沈小咪哎呀了一声：“你别什么都往外说呀，要考虑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呀——”

　　桐桐紧接着：“我瞧着这个男人身上有点鬼气......”

　　赵一淼半天没有说话，他从头发下往外看周韬的表情，单纯、倔强、懵懂，对外界的声音一无所知。

　　“有只鬼想要我的命，张院长救了我，结果它不死心还来弄我，”赵一淼不紧不慢地用手指向空中，“被她俩干掉了，还被吃了。”

　　他不管不顾地说完，就躺回床上蒙好被子，不再言语。

　　两只女鬼也不再说话，侥有兴致地看向那个脸色煞白的小警察。

　　“你是说......”他猛地向前一步，从被子里拉出赵一淼，“你知道这世界上有鬼？这世界上有鬼对不对？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有鬼！”

　　他声乐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几乎带了竭斯底里的哭腔：“你快告诉我，在哪儿？鬼在哪儿！”

　　这下，不仅是赵一淼，连两只女鬼都被吓到了一样，警惕地端详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面容稚气，眼神锋利得像刀，和赵一淼那舒朗的五官、散漫的表情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而此时，锐利的眼神里，居然往外留下了大颗的泪水。

　　周韬终于放了手，往后退去，用手掩面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找她四年了，我太想她了，”他抽抽噎噎，像个孩子那样鼻涕眼泪一块流，“我，我女朋友死了，我看着她的身体......我明白她死了，可后来有一天，我见到她了！”

　　他的语调突然欢快起来：“所有人都说是梦，可我知道，那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看我了！”

　　“我那天没有喝酒，我非常清醒地看着她向我走来，拥抱我，亲我的脸，”周韬坐在地上，回忆往事，一脸甜蜜，“她和以前一样漂漂亮亮的，可我摸不到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那种感觉，就是我抱着她，就仿佛在抱空气，可我，真的看到了她！”

　　周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女朋友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明明那天可以相见，之后我再没见过她......我不管，不论她是人是鬼，我都要找到她。”

　　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睛被泪水揉得红彤彤的：“四年，我做了很多努力，也了解了一些可能比较匪夷所思的东西，听说你的事后，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说不定可以找到我女朋友，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他用袖子擤擤鼻子，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沈小咪尖叫，“我好感动，我好感动啊！桐桐你帮帮他，找他女朋友啊！”

　　“闭嘴！我又不是鬼王说找人就找人啊，四年了早都投胎去了！”桐桐的脸上明显出现了被触动的神情，可嘴上还是咄咄逼人。

　　赵一淼没曾想遇见了这么一桩真情告白，原来小警察的不自然有这般内情，他也的确被感动到了，就试图去安慰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就是我莫名其妙被卷入进来的，”他压根不会阻止语言，只好说，“你别哭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周韬还是捂着脸，泪水已经止住，终于不再抽噎。

　　“那你能看到她们吗？”赵一淼试探地指向两位女鬼所在的地方，这两个祖宗正大喇喇坐在旁边的病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人世间的烦忧，“就是这里，其实有两只鬼。”

　　周韬还是没有拿下手掌，只是从指头缝里瞥了一眼，就摇摇头：“我看不到。”

　　“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赵一淼为难地挠挠头，他本身也是受害人，这会儿再去帮助他人，压根不知从哪儿入手，“毕竟我也是倒霉的......”

　　“没关系！”沈小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秀眉倒竖，“咱们一起帮他，起码让他的心结给打开才行啊！”

　　赵一淼和桐桐几乎异口同声：“谁跟你咱们！”

　　周韬迟疑了下，放开了手掌：“你、虽然说这么问很不可思议，你刚才，是在跟......鬼说话吗？”

　　“是，”赵一淼点了点头，柔声笑了，“她们说，愿意帮你。”

　　周韬猛地站起身子，几乎要跳起来：“真的？你没骗我？我不是疯了吧？”

　　“没有骗你，”赵一淼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哀伤来，“沈小咪说了她会帮你，虽然我也没搞清楚她俩什么来头，但我觉得，现在放弃也的确有点早了。”

　　他微微地叹气：“我这条烂命没有什么所谓的，但不能让姚阿姨，外卖小哥，无辜的人们因我受牵连。”

　　赵一淼神色坦然，面带释然的微笑：“咱们一起努力，等找到你的女朋友，等我让他们回复到以前的生活，我就无所谓啦。”

　　他突然有些快乐，语气也轻松起来，愉快地看向空中，看向未知的许许多多的地方：“到那个时候，你们随便要我的命，就来吧，我不挣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