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08、燕 嫔（二）

　　被搀下马车的静德皇后云髻倾斜，满脸忧愁之色，憔悴异常。乍在阳光下看见静德皇后这样的脸，燕氏也吓了一跳。静德皇后下了车，来不及坐上肩舆，提着裙裾直奔大殿而去。

　　皇帝高洋方才下令开门，门后的静德皇后扑倒在地，似是已无力站起。皇帝眉头一动：“皇嫂，朕知道你来所为何事。河南王的行事，朕一清二楚，也是他请你出面的吧。”

　　“何须河南王请求？妾若早些得知这件事，一定早就奔晋阳而来。”静德皇后昂首，泪光满面。

　　皇帝冷淡的口吻听不出喜怒：“嫂嫂以为朕会为那两个小子坏了大事吗？河南王也早早应该知道，朕不会如他希望那般，还要让你白来这一趟。”

　　“陛下！小儿们草率行事铸成大错，罪罚本是应当。但陛下此时若不肯相救，便是将他们两人送入虎口。孝珩、孝瓘俱是先帝所遗，陛下不能愧对兄长啊！求陛下援手，将他们救回，之后是要国法论处、家法罪责，任由陛下处置，妾不敢有一声怨言。”静德皇后俯首，额头贴在交叠身前的手背上，头上的步摇金片颤抖。

　　皇帝冷冷看着静德皇后，挥手让侍者扶起她：“嫂嫂不必行此大礼，做弟弟的承受不起。你需明白，不是朕不念亲情不肯相救，两国才刚刚休战，朕若派人向梁国索人，恐怕又要引起争端。大哥在世，也不会为这等小事伤了两国的和气。当年父兄被尔朱氏追杀，在逃亡路上大哥几度掉下牛背，父皇为免大哥落入敌手，提弓欲将大哥射杀，嫂嫂难道不曾听说这事？为公事大事，总要有所取舍。”

　　“那世宗又是如何活下来？不是献武帝顾念亲情吗？陛下既然提起此事，为何不学习献武帝？”

　　“当时伤及一家性命，此时关系一国苍生，嫂嫂莫非不懂得吗？嫂嫂曾是一国公主，又是一朝皇后，不是市井粗浅俗妇，难道只知分毫小利，不懂家国大义吗？嫂嫂应该知道古时赵太后送子为质，赵太后连亲生之子都可以割舍，如今两个庶子又如何？”

　　严厉的口气让静德皇后不敢抬头，嘤嘤泣诉：“蒙陛下圣恩得居静德宫为先帝皇后，陛下也是要妾能为天下妇人的表率。如果因为是庶子就可以弃之不顾，妾一定会被天下人所耻笑。”

　　皇帝似有些不耐烦，皱了皱眉头：“何必理会匹夫匹妇的愚见？”

　　“陛下——”静德皇后垂着头，喃喃自语般说着什么，即使站得最近的宦官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扬起耳朵，却仍然不能听见。

　　“大嫂！”“啪”地一声，御案上滚下一只铜盏。静德皇后一惊，惶恐地瞄了一眼，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出。宦官奇怪地偷瞄了皇帝一眼，他不相信皇帝能听得见什么，皇帝也许是用猜的。看静德皇后的神情，说的一定不会是什么令皇帝高兴的话。

　　静德皇后垂首兀自流泪，皇帝平静了下来，吩咐道：“送静德皇后回寝宫歇息，无事不得再来打扰。”静德皇后抬一抬头，咽下话语，默默地由宫女扶着自己，站了起来，慢腾腾地步出殿门。

　　“静德皇后，”才步出殿门，就听李昌仪的声音轻唤，“太后请您过去，要同您商议那件事。”

　　泪痕未干的脸又划过几行热泪，静德皇后苦笑回道：“多谢太后关心。烦劳昌仪代我回禀太后，元仲华无颜见太后，请让我回去静思己过。”

　　“皇后……是，妾身知道了。静德皇后好好歇息，不必太过忧心。”静德皇后推开殿中跟出来的宫女，燕氏赶紧上来扶住她。跪的时间不算长，但静德皇后从未像这样觉得乏力，把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燕氏身上，艰难地拔腿前行。燕氏走过李昌仪身前，不自觉看了她一眼，李昌仪见到，淡淡一笑，燕氏局促地转过头。

　　太后眉头深锁，两眉间夹出深深的沟壑：“两个少年，何以如此胆大妄为呢？”像是在对身旁段韶的妻子元氏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李昌仪为太后倒满酪浆，放下了壶侧身到一边，道：“太后，请恕妾多言。两位殿下怎么会是胆大妄为呢？分明是兄弟情深，二殿下才甘愿为四殿下南下涉险。太后不是时常忧虑文襄六子孤苦无依，日后无以在朝中立足吗？如此看来，诸位皇子情深义重，能够相互关照，太后正好不必再担心了。四殿下年纪尚轻就有报国之心，二殿下重情重义胆色过人，不正是大齐未来的栋梁吗？要是今日折损在梁国，真是可惜了。”

　　太后听完，叹息了一声，对段韶的妻子道：“你跟我说起，孝瓘向段韶学习，刻苦非常。段韶也对我夸奖过孝瓘，能得到他的赏识，真是不易。”

　　李昌仪继续说：“于公，堂堂世宗文襄帝的两位殿下，在异地他邦遇害，大齐没有半点作为，岂不要叫人耻笑，也让梁魏觉得我大齐软弱可欺吗？于私，二位殿下是您的亲孙，先帝的爱子，您过去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此时还能忍心眼看着两位殿下——”

　　李昌仪住了口，太后没有对她的话作出回应，反而问：“你去见静德皇后，她可有什么异常？”

　　“恕妾身直言，主上今天在殿上对静德皇后呼呼喝喝，静德皇后虽未言明，心里断然是受不住这委屈的，加之两位殿下的事令静德皇后深为忧虑……”

　　“你去看望一下静德皇后，派人去请皇帝来。”

　　李昌仪领命，又问：“怕是主上会推托呢。”

　　“我要同他商量我那孙儿的事，就这么同他讲。”李昌仪奇怪地看了一眼，如果皇帝推托不到，太后这无关紧要的一句又能起什么作用？

　　太后见李昌仪迟迟不走，道：“这么说，他自然知晓我的意思。”

　　“是。”李昌仪恭敬地退下。

　　因为得罪了皇帝高洋而藏匿在这里的段韶妻子元氏慌忙道：“太后，妾身也要去看望静德皇后了。”

　　声音颤抖。太后看着她点了点头：“代我多宽慰她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