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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高 阳(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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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一行人果然在阳师水与皇帝亲率的大军准时会合,到达时间前后相差不到半个时辰。四人一同觐见皇帝,皇帝对他们此番的表现十分满意,虽然没有言语上的称赞,但对着他们,眉目间已尽是笑意。
“越过这道山岭,后面便是契丹数十万人。”皇帝高洋的马鞭指着前方的山,望向高湛。
高湛答道:“夜里我们在山中窥探,契丹人携家带口,确实就驻在那边山中。我军神速,他们恐怕尚未发觉。”
皇帝点头:“大好。明晨,朕要亲自上阵,让那些契丹人一试大齐国威。”诸将脸上皆是自豪之色,皇帝亦更加神采焕发。等众人各自退下去准备明日的攻击,皇帝叫了声“河南王”,问道:“为何不见你二弟?他与你们同行,朕记得中午还见到他。”
孝瑜赶紧回道:“孝珩路上染疾,深感不适,已经由医官照看歇下了。”
皇帝的目光并不是落在某处,从前他在高澄面前装傻就是目光游弋,那时候看起来简直是傻子的标志,但现在看在谁的眼里都不会觉得那样的眼神傻,反而让人觉得是高深莫测,那样的眼睛好像能把什么都看穿看透:“病了?医官怎样说的?”
“不过是被毒虫咬到,伤口溃烂引起的发热,已无大碍。”
皇帝没有表情,但口气透露着不屑:“他也是我高家的男儿,竟是弱不胜衣之态,可耻可笑。明日开战,朕要看到他在我大齐军队的前锋。”
孝瑜一惊:“为陛下冲锋陷阵本是侄儿等应为之事,可是舍弟一向以来疏于武艺,又有疾病在身,强行出战恐怕……”
“正因他如此怠惰,朕为人叔父要好好管教。你若担心他,就与他一同为我军冲首阵吧。”皇帝的口吻让孝瑜觉得没有半分拒绝的余地,只有唯唯诺诺地答应。
从皇帝的营帐中走出,离开不远,就看到几位将领站在一处讲话,看到孝瑜走来,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散了开去。孝瑜心下狐疑,观察了几眼,见都是元魏宗室的王爷们,他们聚在一起,想必不是说什么好话。孝瑜没有什么兴趣,正要走开,却瞥见一个他感兴趣的人,于是孝瑜向他走过去。
“高阳公。”
“河南王?”高阳公元斌惊诧地看着叫唤自己的孝瑜,这个少年如今已和他一般高大,站在对面完全是平视。高阳公元斌,在魏时封高阳王,齐代魏后,依例被降为公。他的祖父是北魏时著名的高阳王元雍,曾与河间王元琛斗富,臭名远扬。元斌的祖父和父亲在尔朱荣清算北魏皇室的河阴之乱中殒命,侥幸逃过一劫的他幼年继承了高阳王之爵。从前他与高孝瑜可谓完全没有交集,因此诧异他突然开口叫自己。
孝瑜笑道:“主上出巡,我多次追随左右,与高阳公并非没有见过。在林虑山狩猎时见到高阳公神勇英姿,心下就十分向往,想与您结交。您是我的长辈,却不知可愿接纳我这样一个朋友?”
在禅代之前,高孝瑜为公,元斌为王,尽管时过境迁,二人如今换过来身份,元斌心底仍然是看不起高家的这些人的,始终认为是他们窃据元魏江山。倘说对高欢、高澄、高洋还有些畏惧,这小小年纪的高孝瑜,在他眼里却是一文不名,不过是个仗着父祖的恩荫得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王位,就四处摆威风的乳臭未干的小儿。元斌目视孝瑜颇有几分睥睨的神态:“素闻河南王招贤纳才、交游甚广,能得到河南王青睐,在下倍感荣幸。”
孝瑜无视他倨傲的姿态,客气地说着:“这么说高阳公接受了?荣幸的是小王才对。”
文襄帝高澄生前与高阳公元斌交情不差,但与高澄的其他朋友不同,高澄死后,元斌就与他的家人划清了界线。高澄虽死,余威还在,河南王兄弟数人在邺城也是无限风光,满朝上下都很买他们的帐,毕竟他们背后的大树是高家。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哪怕是河南王子满月的这样盛大的宴席,他都没有出席,平素更是半步也不踏进他们家。元斌自己对此的解释是,他的庶妹元玉仪在高澄之死上遭人猜疑,他不便再与高澄的家属有所往来。
“我从前与高阳公未交一语,但是高阳公的声音与口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呢。”
元斌笑着:“我与世宗皇帝往来不少,河南王理应有所印象。”
孝瑜轻笑了两声:“高阳公莫非不知,我自幼养于祖母之手,父皇过世前极少涉足邺城吗?父皇的友人,我能认得几个?”
“既然你我如此有缘,怎么不是你恰在邺城之时遇我到府上拜访呢?”
孝瑜拧了拧嘴角:“牵强。”
元斌依旧泰然自若地笑着:“那河南王以为如何?”
“高阳公,”孝瑜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分寸却把握得相当适度,只让人觉得是一种注视而非监视,“你说,我是否在何处与您交谈过呢?”
元斌想了有一会儿:“应该没有吧。河南王是记错了。”
孝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是小王自负,我生的这脑子最好使,看过的、听过的,都能牢牢记存在此,经久不忘。”
“了解。我手下的一位门客,有幸见识过河南王强记的本领。您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大臣间早已传为美谈。”元斌回答得很从容:“但是河南王难道连周岁时的事都可以记得一点不差吗?”
孝瑜一堵:“不能。”
“河南王也是人,人的记忆,总有出错的时候。纵然您天赋异禀,也难免会有失误。”
孝瑜口边衔笑:“高阳公说的不差。我究竟是年纪轻,不知晓这样的道理。”
元斌挥手:“无妨。道理是学来的,今日学,此后记住就是。”
“小王谨记高阳公的教诲。”孝瑜恭恭敬敬地作揖。
元斌淡淡摇头:“哪里敢谈教诲?我不过虚长河南王一些年龄,经历事多,为人处事的道理,也懂得多了一些。恕在下失礼,有事先行,河南王请便。”
“多有打扰了。回到邺城之后,小王摆宴,希望您能赏光。”元斌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