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7、沐 华（六）

　　冯翊公主的房里没有任何声响，正因为没有任何声响，胡沐华更加地担心。年幼的曜琳并不能感受到弥漫在也许是整个邺城的这种不寻常的气氛，只是专心地堆着沙子。
　　也许不久，也许很久，胡沐华没有留意到时间。终于看到孝瑜从房里出来时，胡沐华松了一口气，跑上前。
　　“不许公主踏出这个门半步，更不许为公主传信。无论孝琬、孝瓘，还是曜珂、曜琳，从这个门里出来的都要确保他们没有夹带任何密信，必要的时候搜身。有谁敢违背我的命令的，下场自己看着办吧。”冷酷得不像话。
　　“姐夫？”胡沐华担忧地朝里面张望，可却什么都看不到。
　　孝瑜看了庭中玩耍的曜琳一眼，拉起胡沐华离去。突如其来的牵手，让胡沐华一愣，她没有拒绝，而是依从地任由孝瑜拉着。走出了老远，孝瑜才放开她，看见胡沐华双颊绯红，才意识到自己逾礼的举动，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整日待在这里是不是太闷了？不如随我出去走走，四处去看看？你是第一次到邺城吧？”
　　胡沐华只是摇头，羞涩地笑着。
　　“不愿意和我作伴吗？”孝瑜柔声问。
　　胡沐华更加用力地摇头：“我是说，我不是第一次来到邺城……”
　　孝瑜笑道：“那有什么，邺城大呢，你没去过的地方多着呢。愿意跟我一块儿去逛逛吗？”
　　胡沐华认真而且使劲地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快去换件衣服，我在大门外等你。”
　　“曹魏始建三台，曰金虎、曰铜雀、曰冰井。金虎台和冰井台台高八丈，铜雀台最高，达十丈。后赵时因避石虎讳，改金虎为金凤。石虎又将铜雀台增加二丈，于其上建楼五层，使得铜雀台共去地二十七丈。并在楼顶置一丈五尺高的铜雀，使之真正成为‘铜雀台’。”
　　一边听着孝瑜的解说，一边抬头观望。似因年久失修，三台已不复当年的风采，但磅礴气势依旧迫人。胡沐华惋惜道：“这样宏伟的建筑，要是荒废了多可惜啊。”
　　“是。不过，我想，它会有重新绽放光彩的一天的，你一定看得到。”
　　胡沐华目视孝瑜一笑，抬手轻轻摸过栏杆，便沾了一手的积尘。她赶紧缩手，拍去灰尘，抬头望向台上。高台上的宫殿依然屹立，只是多了几分沧桑之感。旧日的繁华荣耀仿佛历历在目，胡沐华不禁遐想当年三台上又是怎样的风流光景。
　　“要上去看看吗？”孝瑜来到身后轻问。
　　像接收到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胡沐华兴奋地点头。
　　孝瑜笑道：“其实铜雀台算什么，你想看，皇宫我也可以带你去。”
　　还未回过神来，胡沐华见到孝瑜已经先一步登台，站在阶上回首催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上来？”胡沐华提起裙裾，快步追着孝瑜。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阕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云天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获逞。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
　　胡沐华出神地看着孝瑜。孝瑜诵毕，问：“知道这是什么文章吗？”
　　“小女惭愧。”胡沐华面色微红，羞愧地低着头。
　　孝瑜笑笑：“这是曹植的《铜雀台赋》。三台初成，曹操命诸子登台为赋，陈思王曹植就作了这一篇《铜雀台赋》，当然，也是最广为流传的一篇。曹植才思敏捷，颇得上意，却终逃不过杀身之祸。权位之争，哪里有什么亲情可言？情是放在心里的，权是握在手里的，虚无的情意有怎么比得上切实的权位来得真实呢？”
　　“姐夫，你是否想起了什么？”胡沐华小心地问，生怕说错了话。
　　孝瑜有些尴尬：“有感而发吧。你不必放在心上。”
　　胡沐华按捺着好奇，乖顺地点头。
　　“不在你姐姐的面前，你可以不用那么叫我。”
　　胡沐华不明白，露出了疑问的表情。
　　“不需要一直都叫‘姐夫’。”孝瑜解释说。
　　“那——叫什么？”
　　孝瑜想了一下：“私底下你姐姐也会叫我的名字，你也这么叫吧。”
　　“这样不好吧？”但堂堂文襄长子肯为自己屈尊，胡沐华还是难掩心中的喜悦。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平日里大家想怎么叫都行，在人前，尤其是重要的场合能够严格以礼相待就可以了。”
　　孝瑜忽然转身走向那陈旧的宫殿，按在门上的手一用力，“吱呀”一声殿门被推了开。殿中虽然空旷寂寥，但装潢陈设依稀可见旧日模样。惧怕纷飞的烟尘，胡沐华掩住口鼻紧随着孝瑜走入殿中。
　　“这里，阴森森的。”胡沐华忍不住说。
　　孝瑜俯身，拾起一个应是断裂的灯盏上的铜雀，轻轻吹去灰尘，举到眼前。阳光透过铜雀上镂空的花纹刺进孝瑜的眼睛。胡沐华叫道：“这样会弄伤眼睛的。”孝瑜丢弃了铜雀，面向她莞尔一笑。
　　这时宫殿的某一处角落里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后又是接连不断的吱吱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形成环绕的回音。“老鼠啊！”胡沐华一下跳到孝瑜身边，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孝瑜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老鼠怕人的，没事。我们走吧。”胡沐华坚持不肯松手，孝瑜只好护着她的肩一路小跑出殿外。
　　等到了殿外，胡沐华抚着心口说：“我是‘胆小如鼠’，让你笑话了。”说道“你”字的时候顿了一下，大概她本打算说“孝瑜”，又觉得不习惯而临时改了口。
　　孝瑜点了一下她的鼻头，笑着说：“你不是‘胆小如鼠’，你是‘胆小甚鼠’。跟你说了，老鼠怕人的，人为什么要怕它们呢？”
　　胡沐华装作生气的样子跺了下脚。孝瑜拉起她道：“别撒娇了，回去吧。”忽然他又问：“你愿意乘车回去、骑马回去，还是走着回去？”
　　“愿意跟孝瑜哥哥一起走。”胡沐华害羞地答道。
　　“好。不过你女孩子家平时里恐怕不出大门几步，走累了，我可不背你，也就把你丢在街上了。”孝瑜温和地笑着。
　　胡沐华赌气似的说：“可别小看我，我会走得比孝瑜哥哥你还快。”
　　“我不跟你比，”孝瑜说道，“你就不用太赶了，崴了脚走不动，我可就真的把你丢在街上啊。”
　　胡沐华抢先跑下台阶，跑了一段，回头喊孝瑜道：“快来追我啊，看你追不追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