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83、乐 安（一）

　　太子高殷与孝瓘到达晋阳时，皇帝和一众大臣北巡长城归来才几日。

　　晋阳宫中。看着孝瓘和太子高殷一起拜于阶下，皇帝高洋的眼神有一丝诧异。两个少年直起身时，他的目光只落在孝瓘的身上。高殷看着他的目光所在，按下疑问，款款叙述着在邺城皇宫中的大小事务，主要是自己的学习情况。从始至终没有抬起头的孝瓘，心不在焉地注视脚下光滑的地面。

　　“给我！”一声大吼，延宗把比他小了不少的男孩推倒，男孩滚下台阶摔在雪地里。他抬起头怒视延宗，下一瞬间放声大哭。

　　从太后宫中走出的两个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孝瓘急忙跑来和宫女一起安慰男孩，同时出来的孝瑜则不徐不缓地走到延宗面前，看着被宫女围在中间的男孩。延宗骂道：“跟个娘儿们似的，哭、就知道哭！”

　　男孩立刻就不哭了，恨恨地瞪着延宗。宫女把他头上、身上的雪拍干净，拿掉两只手之后露出哭得通红的脸。孝瓘在晋阳宫见过他几次，六叔常山王高演的庶长子、被过继给八叔故襄城王高淯的高亮。只消看他的脸就知道这孩子非同一般的倔，也比同龄人甚至比他年长的延宗稳重太多。

　　“你抢了他的东西？”孝瑜一开口，延宗立马住了嘴，低着头诺诺不出声。孝瑜道：“还给他。”高亮的眼睛转向孝瑜，闪闪的有一些感激。

　　“不还！”延宗的手藏在背后，抬头正视着孝瑜，理直气壮，气势上丝毫不输。

　　孝瑜也不像有生气：“什么东西你非要跟人家抢？”

　　高亮昂首看着孝瑜大声道：“是金钱！他想要太后赐给我的金钱！”

　　“压岁钱，你不也有吗？”

　　延宗喊道：“我没抢！我要跟他换的，谁叫他不换呢。”延宗伸出手，摊开两只手掌：“不一样的！”延宗的两只手里各是一枚金制钱，一枚上面的字是“安定乾坤”，一枚是“福禄双全”。孝瑜一看心中就有数。

　　高殷姗姗从殿中走出来，看到这边的情景，过来看了一下延宗手上的钱，笑道：“我这一枚是‘天下太平’，和你换如何？”

　　“‘天下太平’？”延宗眼睛一亮，立刻把手伸了出来，“好。”高殷把自己的那枚金钱放到延宗手上，拿走了“福禄双全”。延宗把“安定乾坤”随手一丢，落在高亮的脚边。高亮弯腰捡起，盯着他“哼”了一声。

　　“河南王，主上请四殿下去一趟。”

　　孝瑜和孝瓘对看了一眼，狐疑地问来人：“主上请四殿下？”孝瑜想不出皇帝高洋找孝瓘能有什么事，看孝瓘的神情，他也是一头雾水。

　　来人答道：“卑职不知。不过主上刚刚传唤了上党王，有人检举上党王纵容部下在边境和邺城凌犯居民人，主上传召上党王正是为了查证此事。这时请四殿下，可能也与此有关。”

　　“上党王这事，你原先知道吗？”孝瑜问孝瓘，后者点头。孝瑜顿时轻松了，说：“那主上传你大概也只是问问话。我和你一道去。”

　　延宗忙喊：“大哥，我也要跟你们去！”

　　孝瑜看了一眼高殷：“我和四弟面见完主上就回家了，你还是跟太子去读书吧。”

　　“罪臣疏于管教，甘愿受罚，请陛下对他们从轻处置。”上党王高涣跪在皇帝的面前，虽然说着求情的话语，却完全不是认错的表情。在他的后面，战战兢兢的侍从跪了一地，都把额头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皇帝高洋看着跪在阶下的高涣，持续许久的沉默让人以为他是在考虑高涣的话，也让众人为高涣捏着一把汗。等了很久，高洋终于出声：“拖出去，杀了。”立刻有侍卫上前要将罪人推出。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王爷、王爷救我！”哭啼叫喊之中几个人都被从地上拉起来往外拖。高涣一跃而起按住腰间的刀，有人大喊了声“上党王”，高涣的手才离开刀柄，转而看着皇帝高洋。

　　高洋什么表示也没有，冷冷看着高涣：“上党王不必焦急，你也脱不了责任。”侍卫拖人出去的时候打开了门，高洋便瞥见站在门口的两人，招了招手让他们进来：“上党王的部下侵犯民宅、夺人财物，你知道这件事？”

　　高洋的眼睛直盯着孝瓘，令他毛骨悚然：“是……”

　　“为何不加劝止？”

　　孝瓘心头一凛：“上党王……是臣叔父……”

　　高洋冷笑：“他是你叔父，不是你亲父！”孝瓘垂首不敢作声，突然听皇帝洪亮的声音说道：“知情不报，与犯者同罪！”孝瑜刚才抬头，被皇帝吼了声“不许求情”，闭口不语。

　　高洋走下阶来，打量着孝瓘，眼睛微微眯起。当他行过孝瑜身边的时候，孝瑜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发觉孝瑜退开，孝瓘更加紧张，肩膀都在颤抖。突然一声金属撞击声，皇帝高洋从旁边的武士腰间抽出刀，孝瓘吓得跪倒在地。等了片刻，发现自己人头仍在——刀没有砍下，背后响起高洋悠闲而森然的声音：“怕什么，朕又不是要杀你。”

　　孝瑜松了口气，发觉自己一头冷汗，抬手擦着额头。

　　背后一下重击，孝瓘挨不住扑倒在地，未及他转过来，一连串重击捶在背上。“陛下！”孝瑜慌忙跪倒叫道。高洋疯了一般握着刀把刀环往孝瓘背上撞。孝瓘趴在地上出不了声，打了十几下，忽然听到孝瓘剧烈咳嗽起来，高洋听着他的咳嗽声打人的动作渐渐停止。

　　“孝瓘！”孝瑜忙跪行到孝瓘身旁。孝瓘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在胸前，咳嗽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孝瓘下意识地用手捂嘴，连着几声咳嗽，指缝间都落下了鲜红。

　　凶光散去，布满血丝的双目渐渐恢复正常，高洋把刀插回鞘中，冷眼看着伏在地上的孝瓘，须臾，拂袖而去。

　　“别动，我去找人来！”上党王高涣看着皇帝高洋消失，匆匆忙忙跑出大殿。

　　孝瓘用力握住孝瑜的手，依然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