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15、莹 娥（七）

　　某日皇帝高洋驾临皇后李祖娥娘家，皇后的母亲崔太姬急忙到门口迎接，想不到一句话还没说，高洋举起鸣镝，向崔太姬射去，崔太姬被吓愣当场不知闪躲，被射伤脸颊。崔太姬战战兢兢不敢目视皇帝。高洋令人鞭打崔太姬，崔太姬赶紧跪下求饶，高洋狂笑道：“我喝醉了连太后都不认识，你这老奴婢算什么东西？”

　　高洋在东山设宴，百官都已列席，皇帝人迟迟未到。新任赵郡太守的郑良娣之父郑雏席前颇为热闹，除了道贺的同僚外，李皇后的兄弟也赫然在列。

　　“李家兄弟素来眼高于顶，此番竟然巴结起郑雏这样无爵无位的区区太守来了。”孝瑜冷眼看去，稍侧身，向殿外。

　　长广王高湛冷笑：“谁让他是赵郡太守呢？这下皇后的祖坟都在他掌控之下呢。”

　　“他家那老夫人前日差点被主上打死，听说你还遣人送了珍贵药材去？”孝瑜玩味地笑看着高湛。以高湛的为人，这样的行为真是匪夷所思。高湛漠然望着殿外，似乎有意不答。孝瑜知道自己强问也没用，不再说这事：“先出了个皇后，如今女儿又被内定为太子妃，赵郡李氏的风头，一时无二。”

　　“风头正劲，不考虑去交结一下？”高湛斜眼看着他。

　　“孝——长恭倒是与他们家关系不错。我拿什么去交结？让弘节去娶他们家的姑娘？还是把我那襁褓中的女儿许给他们家？”

　　“不是有延宗和绍信吗？延宗的年龄也不小了。他和高殷同岁，高殷如今妻妾都全了。”

　　“巴巴地跑去找李家结亲，谄媚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宗室攀结外戚，不要招人耻笑？”话才说完，孝瑜忽然有所思，闭口不语。

　　高湛见他表情古怪，问：“你在想什么？”孝瑜摇头，口角衔着得意的笑容。讨厌他故作神秘的模样，高湛不屑地甩袖而去，过了一会儿又折回来问：“听说蠕蠕公主病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孝瑜明知故问，高湛不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的回答，“她在广宁王家，我可不知道。孝珩是这么说的。”高湛还在看着他，等着下文。孝瑜瞥了他一眼：“听孝珩讲，她似有回蠕蠕去的意思。”

　　高湛摇头：“蠕蠕如今败退关外，又有突厥、契丹如枕边之忧，还回去做什么？”

　　“或许她有怀念故土之心。既然她要回去，我们晚辈有什么理由不许？只待向主上启奏，由主上批复即可。”

　　外边通报皇帝高洋来到，众人赶紧回到各自席上恭迎。高洋进来时高湛偷偷抬头瞄了眼，高洋如炬的目光立刻向他射来。高湛慌忙垂首，高洋瞪了他一会儿，自他身边过去。高洋赐众人坐之后，大家才敢坐下。

　　高洋的衣襟鼓起，怀里不知揣着什么看起来不小的东西，绯袍染着一些湿迹。高湛接到常山王高演投来的眼色，向孝瑜递过去一个眼神，孝瑜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他显然也已经发现。

　　高演和杨愔对视一眼，各自不语，响应着皇帝举盏。高洋撂下酒杯，擦了擦嘴：“光是饮酒也无趣。朕闻广宁王擅吹笛，何不在此奏一曲？”言罢就命人取笛子。孝珩谦辞一番，接过了笛子。

　　高洋突然高兴地朝孝瑜说道：“既然广宁王吹笛，就请河南王起舞吧。”孝瑜缓缓站起，殿上人全部都看着他，或期待或玩味或担忧，唯有孝珩毫无察觉般手握笛子，眼睛也在看着笛子，徐徐将笛子凑到唇边。孝瑜走到殿中，向皇帝高洋作揖，向孝珩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笛声悠扬，领起一片丝竹之声。因身着公服，孝瑜的举动略有不便，他丝毫不敢怠慢，努力将手脚摆放到位。孝珩的笛声是乐声的向导，他刻意放慢节奏，让孝瑜得以喘息。抬臂之时孝瑜从袖后偷偷观察皇帝高洋，他闭目倚靠在扶手上，左手手指在案上轻敲，不在看他的舞蹈，然而很享受这乐声。孝瑜猛然松了一口气，旋身间匆匆掠过的孝珩的脸色凝重，似在示意他不要放松。果然当他再次得到机会窥向皇帝高洋时，他已经睁开了双眼，炯炯有神。

　　突然，高洋扬手，乐声停止，孝瑜、孝珩一齐看着高洋。高洋嘿嘿一笑：“朕忽然起了兴致，要亲自为河南王伴乐。”然后他把手伸向衣襟内——

　　当一团布被放在案上打开，露出一颗双目圆睁的头颅之时，殿中一片抽气声。孝瑜自觉两腿几近瘫软，他从来不畏惧什么，人的头颅也并不是他害怕见到的，然而此时全场这种诡异的气氛，确实让他心惊。

　　高洋将一名宦官叫到身侧吩咐了几句，准许孝瑜回到席上。孝瑜一坐下，就举杯猛喝。常山王高演等人都投来关切的目光。孝瑜微微摆首，表示自己没事，众人才各自转回去，假装不在意地配合着高洋饮酒。惊魂未定的孝瑜先看向孝珩，见到他一如既往的平静，举杯饮酒。当他转回去，才发觉高湛盯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高湛向他使了个眼色，孝瑜会意望向案上的头颅，看清那面容，又是一惊，那人他见过数次，正是高洋的宠妃薛嫔。

　　过了一会儿，两名侍卫抬着一具无头尸体进来，被斩断的脖颈处淅淅沥沥滴着鲜血，看来死去还不久。高洋吩咐把案清理干净，尸体放在案上，抽出抬尸体的侍卫的刀，对着尸体砍了下去。

　　殿中众人毛骨悚然，看着他剥皮、切肉、拆骨，像宰一头牛一样顺手。高洋又叫人拿来乐伎手中的琵琶，卸下弦，一一安在剖出一段骨上。不多时，他举起自制的“琵琶”，再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满意地不住点头：“朕要亲自弹琵琶，广宁王奏笛，为朕伴奏。”

　　笛子横在胸前，孝珩淡然答了一声：“是。”

　　不知高洋要弹奏什么，孝珩笛子按在唇边，听了几个音，跟上他的旋律吹奏。高洋深情地弹着怀中的人骨琵琶，哀戚地唱起“北方有佳人”：“……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尾音落下，殿上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