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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莹 娥(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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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也会骑马?”陈昙朗望着曜璎,笑得眼睛微眯。单纯是一种意外而已,但这惊奇足以让曜璎感到不舒服。曜璎不吐言语,转向别处。陈昙朗笑道:“人说鲜卑女儿豪迈,果然不似汉家女子娇弱。”曜璎转过了头看着他,睫毛扇了一下,又别过头去。孝珩笑着解释:“她不是鲜卑人,是汉人。”
陈昙朗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微微点头:“姑娘的马术怎样?可否赐教一二?”“好。”不等孝珩回绝,曜璎答应。陈昙朗点头,丝毫不掩饰赞许之意。曜璎道:“你先跑,我若能追得上,就是我赢。”
陈昙朗摇头:“不如倒过来,姑娘先,我若能追得上,算我赢。”曜璎连答应一声都没有,扬鞭策马飞驰而去,陈昙朗急忙追赶。曜璎催促得马儿跑得飞快,追赶了近一刻钟,两人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似离得更远。
银钗脱髻而出,一缕长发落下散在背后,眼看她发髻将倾,陈昙朗忙在后方喊道:“曜璎姑娘,你赢了,快停下吧!”连喊了几声,曜璎才听见,勒住了马转过马头。侍从骑马赶来,下马捡起两根银钗,待曜璎来到面前交给了她。
孝珩早已坐在步障中煮茶等待,看着两人依次入内来,望见曜璎散乱的发髻时,泛起笑意:“我特请南方的厨子做的鱼羹,陈公子不妨一尝。”
陈昙朗欣喜地坐到案前,婢女端上一碗鱼羹来,舀起一匙嗅了嗅:“自去年来到晋阳,就再没品尝过这故乡的美味。”
同样一碗鱼羹也被端到曜璎面前,曜璎闻到鱼味,稍蹙了一下眉头,舀起鱼羹送入口中。孝珩问:“吃得惯?”曜璎点头。
“广宁王为我准备了这样的好礼,我应当有所回报才是。”陈昙朗拿起几上宝剑:“这龙泉宝剑,乃是伯父命人打造。当时一并打造了四把,分别赠予我与三位堂兄。我远道来此,别无长物,愿以此剑相赠,广宁王莫要嫌弃。”
“愿受贵礼。”婢女把剑捧到孝珩面前,剑柄上镂刻着“陈”字,涂以金漆。孝珩拔剑一看,赞叹不已,剑刃薄如蝉翼,寒光逼人。孝珩顾视曜璎,问陈昙朗道:“我既接受此剑,可允许我转赠于友人?”
见到他那一瞥,陈昙朗已经知道他要赠剑的人是谁,颔首道:“自然由广宁王处分。”
孝珩握着剑,走到曜璎面前,双手将剑放在她的面前的案上。曜璎惊讶地咬住了汤匙,赶紧把汤匙放回碗里:“我又不会使剑,为什么要给我?”孝珩一笑:“这剑,本就不是伤人用的。”曜璎双手接过了剑,轻轻置于案上。
陈昙朗差不多吃完了一碗羹,孝珩才说:“今日还有事相告的。相信陈公子会想要知道。”“是南方的战事吗?洗耳恭听。”陈昙朗笑得坦然淡定。孝珩面无忧喜之色,淡淡说道:“是。我们输了。”陈昙朗之前就是笑着的,这个时候笑意明显浓了:“我一直相信,有我伯父在,大梁社稷无虞。”
“确实,令伯父是劲敌。但此番梁军得胜,还得感谢一个人——你的堂兄,陈蒨。”陈昙朗惊喜问:“大哥他为梁军做了什么?”“本来梁军与我齐军同受困于钟山下,同样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胜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决定的。但是,令兄那么及时送到的大批粮草,救了建康,毁了齐军。我军大批将领被俘,士卒死伤无数,我弟弟长恭至今生死未卜。”
当话说到最后一句,陈昙朗知趣地收敛了喜色:“两军交战,全局胜负与个人生死都是未定之数,节哀。”
曜璎松手,汤匙落在碗中发出“当”一声:“说得轻巧。此番败者若是你梁国,生死不明的是你哥哥陈蒨,你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吗?”孝珩摆摆手,让曜璎不要再多说,对陈昙朗歉意笑道:“曜璎近日为长恭担心不已,才会有所冒犯,陈公子请不要介意。”曜璎也站了起来,对陈昙朗微微屈膝一礼,表示歉意。
陈昙朗笑道:“姑娘所说并无错处。若如曜璎姑娘所言,遭遇如此境遇的人换做在下,必不能如此坦然。”
“可喜的是你的祖国大胜,可忧的是你的境遇。”孝珩望着陈昙朗,面带忧郁。陈昙朗沉默不语,孝珩叹道:“当日你放我兄弟二人生路,如此恩德就是我倾尽所有也回报不尽。若以我一命可以救你一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奉上我的性命,但是——”
陈昙朗笑笑,很坦然:“当日来到晋阳为质,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狐死首丘,广宁王若真的感念当日我在广陵城下为二位开路放行的恩情,请在来日我死后将我送回故土。在晋阳,广宁王或是我陈昙朗唯一的朋友,我那两位幼子若侥幸不死,还请广宁王关照。”孝珩点头:“谨从君意。”
曜璎一直看着陈昙朗,陈昙朗对她微微笑,说了声“请问”,曜璎问:“你似是很崇敬你的伯父?是他将你送入虎口,害你将要客死异乡,你难道不恨?”
“这是伯父的本意吗?去年一战,本是大梁取胜,低声下气送质求和者却是梁朝。伯父不愿自取其辱,奈何朝中官员懦弱无用,逼迫伯父。齐军的要求的是伯父送一个侄儿为质,届时伯父的子侄中只有我与大哥在梁,我们都是幼年丧父,伯父视我们如己出,何况明知是有去无回,他怎么会忍心将我们送出呢?是被逼无奈啊。”
“为何来的是你,不是陈蒨?是你的伯父偏爱他?”
陈昙朗摇头:“伯父选择让我为人质入齐是对的。大哥是伯父的左膀右臂,伯父失不了他。我若死在这里也就算了,但大哥不行。大哥比我有能为,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半壁江山,以后还得倚仗他。”
“听说陈霸先因怕你逃窜,亲自去京口找你,送你入齐?”
“我不会逃的。以我卑微之躯成就伯父的大业,何乐而不为?伯父也从未那样轻视我,他只是要,亲自为我送行。”
天保七年六月,齐杀陈霸先之侄陈昙朗于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