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27、永 安（一）

　　侍从奉上书信之后即告退。杨愔把信封打开，只浏览了一遍，忽然觉得肚子里闹腾，赶紧搁下信从边门走出去。正门走进长广王高湛：“杨愔？”四下无人，高湛嘴角抽动一下，走向杨愔办公的案前坐下。一堆的公文中间，放着一只信封和一张笺纸。高湛好奇地拿起了笺纸，才读了几行，脸色渐渐凝重，阅到末尾，不自禁地扬起微笑。

　　“永安王说，二哥过去就不甚了了，如今登极，经常酗酒误事，不肯纳朝臣之谏，全不顾大敌未灭，失人君之德。他以为国事可忧，想要回到邺城来，主持大局。”

　　高洋的酒杯已在唇边停了良久，听尽高湛的话，一饮杯中酒：“国事焉用他来主持？朕有常山王、杨遵彦为左膀右臂，梁魏不足为患，他这是杞人忧天。”

　　“不论永安王这是否为杞人之忧，永安王私议国政、毁谤主君，便是大罪。本来命他出镇一方，他想要回归邺城，难道没有不轨的图谋？”

　　高洋冷冷瞥着高湛：“九弟提醒得不差。不过，九弟是从何处得知永安王的事？”

　　高湛心里头算计了一番，觉得还是应该说实话：“臣弟今日去找杨愔，不巧他正不在，臣便在当地等候，无意间见到了这样一封告密信。想来是永安王属下之人所书。”

　　高洋干笑几声：“你猜得不错。永安王纵然远离邺城，只要他还在齐国的土地之上，他的一举一动就不可能逃过朕的眼睛。不只是永安王，你们任何一人的所作所为，朕都会了如指掌，你明白吗？”

　　高洋的的手在高湛眼前握成拳头，高湛咽了咽口水，低头：“臣知道。臣不敢对陛下有半分不敬。”

　　“永安王之事，朕自会处置。朕要跟你谈谈，长广王你的事。”高湛一怔，高洋阴森森地笑开：“杨愔所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送至他手上的文书不少是不可外泄的机密，九弟你莫非不知道这一点？”

　　高湛心底慌乱，看到这封信时，他一时只顾高兴永安王高浚被自己抓到把柄，却忘了这一层：“臣、臣知错，请陛下念臣初犯——”

　　“初犯？你真是初犯吗？”高洋质疑道。高湛慌得连退几步。他确实不曾干过偷看各地呈上的奏章这样的事情，只是偶尔会和常山王高演等人谈论起一些或许本来他不该知道的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所犯之事，朕不会不计较，自己去领一百杖吧。”

　　不要他的命，高湛已经谢天谢地了：“谢陛下宽宏。”说着立刻就转身。

　　“慢着，”高洋在背后一声，让高湛的汗毛都几乎竖起，“朕不要你的命，你给朕记着，该不管的事，什么都别去管。”

　　高湛轻轻吁了一声：“是。臣谨记。”

　　“爹爹！”殿外跑进一个男孩。高洋见到，便从席上起来，拉过高绍德的小手，望见高湛仍然站在原地，冷冷道：“怎么还不去？要朕亲自动手吗？”

　　高湛连声应道：“是，是。”高湛走到殿外，高洋最近频繁动刑，负责行刑的侍卫们都拿了刑具站在外头等候。高洋拉着高绍德也走到了殿门处，看着高湛脱了外衣乖乖趴下，侍卫上前道：“长广王，得罪了。”便举杖动刑。

　　高绍德拉了拉父亲：“爹爹，为什么要打九叔？”

　　高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九叔做了错事，自然要挨罚。”

　　高湛素来体弱，开始二十来下还能挨着，渐渐地就开始眼冒金星，知道皇帝不可能留情，高湛便注视着高绍德，投去求救的目光。高绍德饶有兴致地看着侍卫行刑，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高湛有气无力的凝视，愣了一愣，却是拉拉高洋的袖子：“九叔为什么看着我？我没有做错事。”

　　高湛合上双目装晕。高洋冰霜般的目光立刻向高湛刺来，虽然高湛看不到，也能感受到把自己浑身包围的寒意。高绍德惊叫道：“哎呀，九叔是晕过去了吗？”侍卫赶紧住了手，高绍德跑过来，好奇地扒开高湛的眼皮：“动了动了，九叔没晕倒呢。”高湛心呼完了，只得在高绍德放手之后仍然紧闭双眼。

　　高洋冲过来撞开侍卫，夺过他手里的杖对着高湛的脊背狠狠打下：“在朕的面前装吗？朕今日就要在这里打死你，看你装得有多彻底！”

　　杖打在背上啪啪作响，高湛边躲边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不敢了！”看高洋追着高湛打两个人的滑稽模样，站在阶上的高绍德指着他们捧腹大笑。

　　仆人走到等候在门外的青年面前：“尉郎君，王爷有请。”尉相愿再次检查了一下着装，扶了扶头顶上的冠，又清了清喉咙，确认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向忍俊不禁的仆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跟着仆人走入内。

　　尉相愿谨慎地打量厅中的每一处装饰，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座上之人的身上。座上的少年微颔首，一手执笔认真地作画。金线纹绣的白襦，发髻上束一条淡黄的带子，簪玉簪，清新端雅。

　　“庶民尉相愿，参见广宁王。”尉相愿知道广宁王孝珩早该发现他的到来，只是一直等待着他先出声。

　　孝珩温吞地搁下画笔：“你是官宦子弟，为何会沦落到去参军？”

　　尉相愿一愣，对方大概已经将他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小民四处游历，不过是为拓展见识，开阔眼界。参军，也是一种尝试吧。”

　　“你想在广宁王府中谋职？不觉得委屈了你？我可以为你推荐到河南王府中，或者你不满意的话，长广王府、任城王府如何？”孝珩始终连头也没抬起来。

　　尉相愿没有立刻说出什么。谋求更高的位子当然好，但是孝珩的言语，不会是一种试探吧？如果让孝珩觉得自己贪得无厌，恐怕到头来什么都谋不到。尉相愿端正作揖：“如今的长广王比之殿下固然尊贵，然小民不敢高攀。”

　　孝珩抬起眼打量着他，半晌：“好。这是你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