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29、永 安（三）

　　齐天保七年，西魏权臣宇文泰病逝，宇文泰十五岁的儿子宇文觉在宇文护扶持下即位，并于这年年底正式称帝，定国号周，彻底结束了元魏。对北齐而言糟糕的还不止于此，天保八年三月，本是暮春之际，天气却出奇炎热。

　　“听说都有人渴死了呢。”婢女在王妃身旁扇着风，王妃懊恼地对着一盆干枯的植物，把它推开一边，向后躺去。

　　一个婢女在门外求见：“夫人，郎主让奴婢来转告，后日主上要在城东马射，让您也要去赴会。”

　　王妃半睁双目，因为炎热，多少有些火气：“这酷热的天气，要去观马射，曝晒在烈日下，怎么熬得？让郎主替我请辞吧。”

　　婢女站在外头说道：“夫人，听说主上下了敕令，京师妇女都要去观看，否则要以军法论处。恐怕郎主这次没有办法替您辞了呢。”

　　王妃迟疑了半晌：“好。”慵懒地从床上爬起，走到内室。所有的门窗都大开着作通风用，但不管室内室外确确实实一点风都感觉不到。王妃怏怏地倒在榻上，唤婢女过来扇风。

　　这种天气人们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但皇帝高洋格外有兴致，众人不敢拂他的意，强作欢笑。旁边搭建的台上贵族妇女一一就席，高洋把玩着酒杯，一个一个打量着那些女子。几个年轻女子走到静德皇后面前见礼，旁边的冯文洛知道高洋的目光所向，赶紧介绍：“那是文襄皇帝的儿媳们。”

　　几个女子在拜见静德皇后时摘下帏帽，露出薄纱下的面容。高洋了无兴趣地移走目光。几位夫人很快又离开静德皇后处回到各自席上，高洋咬着酒杯，看着场下的骑射比试，今天的比试格外无趣，每一个人都好像连手臂都懒得抬起。高洋望向台上，几个孩子趴在栏杆上张望，那些女子们依然坐在伞阴下。

　　有一张空席。高洋愣了一下，随即被空席旁边的席位所吸引——恬静地端坐的女子，穿着格外凉爽的衫裙，眼睛只是望着场中，也不与她人交谈，隔得太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高洋知道她的双眉轻蹙，一定不是开心的表情。“那是何人？”

　　冯文洛张望了一眼：“是广宁王妃。陛下的眼神果然锐利，那是个大美人。”

　　“广宁王……”高洋幽幽念道。

　　这时她旁边席位的女子回来了，与广宁王妃略略交谈了几句。高洋盯着她们，冯文洛以为高洋又要问那人身份，道：“那位是文襄帝四殿下的夫人。”高洋眼睛一眯。

　　小心地在荒草间寻找着道路，走了不知多久，马射场上的鼎沸人声早已经被抛到身后很远很远，直到看到树荫下抱膝而坐的身影，汗水浸润的脸终于露出疲惫的一笑。孝珩继续走向前，她并没有对脚步声有任何反应，大概是睡着了。

　　孝珩轻轻敲她的肩：“醒来了，是用膳的时间了。”曜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孝珩，你怎么知道来找我？”“看见你一个人走开，我就让侍卫跟着你。怕你走远了，回不来。”曜璎拉住了他的手，他坐下来，和曜璎挨在一起。

　　“这里凉爽，还不想走。”曜璎依在他肩头，合上眼睛又舒服地睡去。

　　长恭坐在席上，郑夫人用凉水浸泡的丝巾擦拭着他的脖颈。王妃忧郁地走过来，问道：“四郎，可见到你二哥了？”王妃的神情有些着急，又有些不高兴。

　　长恭望着王妃，摇了摇头。孝瑜道：“孝珩有些中暑，去找崔季舒了。”看到王妃愁容更甚，孝瑜又说：“不必担心，服点药就可以好的。也许崔季舒留他在那儿，所以耽误了。”

　　冯文洛走进步障：“参见诸位王爷、王妃。静德皇后请广宁王妃。”步障内只剩一片寂静，众人怀疑地相互看着，王妃疑问道：“静德皇后请我吗？只我一人？”

　　“是。只您一人。”冯文洛殷勤笑着。崔妃攥住孝琬的衣袖，孝琬忙把她的手握住。

　　“去吧。”说话的是孝瑜。孝琬和长恭讶然望着他，孝瑜平静如昔。王妃向孝瑜和卢妃一礼，跟随冯文洛走出步障。卢妃冷冷一笑，低头继续看着绍信读书。长恭背后森然，突然起立，把站在他身后的郑夫人吓了一跳。“坐下。”孝瑜盯住他。

　　长恭怔怔站住：“大哥……我去求见母后。”

　　孝瑜淡淡地说：“静德皇后没有召见你。郑夫人，请四郎坐下。”郑夫人诺诺走到长恭旁边，拉住他的衣袖，不敢太用力，但长恭顺着她的力回到了席上。

　　沉默地僵持了一会儿。长恭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哥！”还等不及他问，孝瑜眼睛一瞪：“不想你二哥死，就闭上嘴！”突然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长恭喉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两下眨眼，竟觉得眼眶湿润起来，长恭忙撇过头。

　　“静德皇后在此？”王妃不由疑问。冯文洛怔了怔，闪身把王妃往帐篷里边推。王妃知道情形不对头，慌忙要逃开。冯文洛一声呼喝，两名侍卫挡住她去路。王妃回首怒视冯文洛：“你大胆！”

　　冯文洛作揖：“在下也是奉命行事，王妃请不要对在下发怒。主上在内等候呢，王妃快快进去。小的好心奉劝王妃一句，不要强抗，否则广宁王的性命，恐怕无人可保。”

　　孝珩拉着曜璎，曜璎却不起身。孝珩低头，曜璎涩涩一笑，站了起来：“你先走吧。教人看见我们走在一块儿不好。”她所说的是王妃，孝珩心知肚明。

　　“把你丢在此处喂狼吗？”孝珩拉住她的手不松开，“天色不早，不要在荒郊野外逗留。我送你一程，快到时再分道。”

　　孝珩回到自己一家人所搭的步障，孝琬在步障外不安地来回踱步，长恭靠着步障，垂首的神态若有所失。孝珩的脚步不由地停滞，也只是短暂的瞬时。

　　“二哥，”孝琬急匆匆来到面前，“二嫂被主上单独召见。”孝珩点了点头，仿佛很平静地，走进步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