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37、文 宣（一）

　　天保九年八月，三台修成，改铜爵即铜雀为金凤，金兽为圣应，冰井为崇光。十一月，皇帝高洋自晋阳回到邺城，登三台，在乾象殿大宴群臣，宣布大赦，并给文武官员进阶。

　　郑夫人握着扫帚的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披着貂裘的颀长身影掠过长廊，站在屋檐下向她道：“弟妹，大哥在大堂等你。”郑夫人一怔，赶紧放下扫帚，轻拍几下衣衫走到孝珩身侧。自从孝珩被削了王位后，孝瑜也很久没有到这里来了，只有今年入冬时，派人送来三件貂裘与几领皮毛。郑夫人和孝瑜更加谈不上有过什么交流，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竟是找她。

　　王夫人自那次的事情之后几乎整日封闭在自己的卧室里，鲜少出门，更是有意回避郑夫人。王夫人本来不擅理事，不爱与外界接触，更加不可能打理事务，所有的事都由郑夫人打点。家里已经不复孝珩为王时的热闹，孝珩开府的权力被收回，宾客尽散，如今罕有人登门造访，不再需要那么多的下人侍候。最重要的是孝珩的俸禄停供，家里的收入剧减，郑夫人便在孝珩同意下削减用人，如今很多家务事都要亲力亲为。

　　郑夫人把酪浆端到孝瑜面前，孝瑜打量了一下四周，立刻心里就猜到了八九分。孝瑜道：“长恭在边关，条件比不得家中，今冬给他寄寒衣去了吗？”

　　“是。”虽然手头拮据，孝珩没有拿一分属于长恭的俸禄，郑夫人依旧按惯常的数量和质量给他准备冬衣。

　　孝瑜微笑着，似乎很满意：“今日是给你带来好消息的。”

　　郑夫人好奇地抬起头，看了看孝珩，孝珩的表情看起来也是迷茫。毕竟现在他已经和朝廷断了关系，消息也不再灵通了。孝瑜看了一眼孝珩，咽下一口热热的酪浆：“此番三台成，百官进阶，长恭也受封乐城县公，食邑八百户。”

　　一时温热的眼泪滚涌而出，尽管只是县公，尽管只有八百户。郑夫人擦了擦眼泪：“多谢河南王。”

　　“是长恭自己挣来的，不必谢我。”孝瑜转而对孝珩：“我有些不解的疑惑，需要问你。”

　　孝珩端坐答道：“请问。”

　　“长恭临行之前来向我辞别——他说，等他封公封王之日，他要自立府邸。”

　　郑夫人惊讶地看着他们。孝瑜来提这样的事，明显是问罪。孝珩轻轻笑着，好像事不关己：“这不是很正常吗？长恭已经成家立业了。”

　　孝瑜勾起嘴角，点着头：“是，很正常。”他又看着郑夫人：“我知道你贤惠明达，长恭单纯老实，你应该知道要如何帮助他。父皇早亡，我们兄弟都要依靠彼此，无论此中有什么原因，我不希望看到兄弟隔阂。”

　　郑夫人忙答应：“是。”

　　李妃匆匆赶到庭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婢女正被按在雪地上杖打，婢女痛得直呜咽，连大声哭的力气都没有。李妃大喝：“住手！谁再敢打她一下，本夫人立马要他死在这里！”正在打人的两个家仆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李妃赶紧跑去将婢女扶起。对面的屋子门打了开，延宗走出到门口，手里还抓着羊腿：“谁让你们停手了？”说话时瞪着李妃，显然针锋相对。

　　“高延宗，谁准你打我的婢女？”李妃大声质问。

　　延宗摆了个鬼脸：“李幼仪，你少管。我才是安德王，这里我说了算。”

　　李妃这时才发现婢女的口里被塞满了雪，李妃弯腰捏了一团雪猛然砸向延宗。雪球砸在延宗身后的门上，虽然没有被砸中，延宗却着实吓了一跳。在他没反应过来的空当，李妃用袖子兜满了雪冲到他面前，拉开他圆领袍的后衣领，把雪往他衣服里头倒。

　　“哇哇！”丢开羊腿，延宗捉住了李妃下意识地把她推出去，李妃摔下台阶跌在雪地里，委屈地抱成一团抽泣。延宗傻眼了，看着李妃哭了有一会儿，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安慰：“别哭了，别哭了啊——别哭了！”延宗突然一吼，李妃哭得更厉害。延宗吓得手足无措，李妃忽然捉住他的衣领把摁在雪地里，还没把他摁住，延宗一个翻身把李妃摔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拍在她脸上。被落入口中的雪花呛到的李妃咳嗽不止，延宗住了手，摇摇头叹道：“脏到脸了，可惜。”

　　李妃踹了他一脚，延宗走了开。李妃在雪地里坐起来，指着他气得大哭：“高延宗，你打我！我、我、什么破王妃我也不做了，我要跟你离婚！”

　　“好啊。”延宗一脸无所谓，李妃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次了。当然她不只是说，她也很积极地在做，寻找一切机会制造和延宗之间的矛盾，只是无论怎么闹，她都没能如愿。起初他们互相告状是在孝瑜那里，后来李妃发现原来孝瑜才是延宗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他甚至教延宗强行搬入李妃的房间，气得李妃自己搬到别处去住，延宗在孝瑜的教唆下，不管李妃搬到哪儿，他都跟着住过去。李妃不再指望孝瑜，转而向是嫡子的孝琬告状，崔妃知道延宗的种种不好后倒是帮着她，结果跟支持延宗的孝琬闹上了矛盾。李妃不想连累了人家，现在争吵都是在孝珩那里。孝珩每次都是劝解几句了事，永远不会提让他们离婚的事。

　　延宗知道李妃想离婚的事绝对不会得逞的，所以格外放心，想不到这次李妃竟然收拾包袱回了娘家。延宗赶紧跑去孝瑜家，得知孝瑜不在，又火急火燎地赶到孝珩家去找。

　　“你动手打她？”孝瑜睁大了眼睛瞪着延宗。延宗低着头，很是委屈，但又不能否认。孝瑜问道：“你不是说喜欢她吗？如今真的决定离婚了？”

　　“不、不、不！”延宗连连摇头。孝瑜冷眼看着他，延宗都觉得心寒了。

　　孝珩拍了拍延宗的背：“别担心。备些礼，去李家谢罪吧。”

　　“我是安德王，怎么可以低声下气去谢罪？”延宗大声抗议。

　　“不然呢？”孝瑜轻声的反问让延宗住了口。

　　延宗小声问：“我去，她真的会回来？”看到两个兄长一齐点头，延宗迟疑了一下，怀着仿佛壮士断腕般的决心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