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39、文 宣（三）

　　卢妃一面给绍信擦着脸一面责备卢仙姿道：“你怎么可以拿墨水泼绍信呢？”

　　卢仙姿委屈地解释：“是他不好——他偷亲我。”卢仙姿低着头，脸颊透红。卢妃无奈地笑笑。反而绍信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率直地看着卢仙姿：“我喜欢你，我为什么不可以亲你？”卢仙姿羞得跳脚，嗔骂了声“讨厌死了”，跑出门去。

　　这个时候孝瑜竟然走进来，看到绍信衣服上一片墨迹，惊诧道：“怎么回事？赶快换件干净衣裳，跟我出去。”

　　“大哥要带我出去玩？”绍信惊喜地看着他，立刻挣开了卢妃跑回去。

　　卢妃把染了墨迹的丝巾放进水里：“你的神色不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孝瑜拿起案上的酪浆大口大口地喝了，坐在席上叹了口气。卢妃捧起壶添酪浆，孝瑜却没有再喝。孝瑜不说话，卢妃也懒得开口。

　　马车里，绍信滚在孝瑜的膝盖上，一个劲儿地问：“大哥，大哥，你带我去哪里玩啊？”孝瑜同往常一样没有耐心回答他的问题，当绍信问了不知道第多少次后，孝瑜把他提起来按在席上：“不安静下来，就把你丢在路上了。”绍信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再吵闹。

　　明明已经十岁了，绍信的行为心智都格外幼稚，至少和孝瑜在同样的年纪的时候比起来。是因为卢妃太宠他的缘故吧，孝瑜想。卢妃从来没有打骂过绍信，最多也就是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绍信一哭闹，卢妃立刻就投降。

　　绍信很喜欢卢仙姿，孝瑜知道。据他观察，卢仙姿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但在结婚之初自己也没觉得卢妃有什么不好。卢妃不会主动跟孝瑜说话，她借崔妃的口向孝瑜提起过绍信和卢仙姿的事，孝瑜有些犹豫。不过他知道绍信是不会像孝珩、长恭一样乖乖服从自己的安排的，而且最难对付的是卢仙姿背后的卢妃。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绍信已经靠在孝瑜身上睡着。孝瑜把他推醒，下了马车等他。绍信站在车上，向孝瑜张开手臂。孝瑜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指了指侍卫，让他把绍信抱下车。绍信生气地踹侍卫的肚子一下，追上孝瑜，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

　　这里是一座寺庙，绍信判断的出来，只是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几个尼姑站在一扇门前等着他们，向孝瑜合十行礼，只有一个老尼姑在他们的面前领路。老尼姑打开了门，孝瑜要向里面进去，绍信拉住了他：“大哥……”屋子里垂着帘，帘子后有人影晃动，但没有声响。孝瑜拉起他的手，走进去。

　　“绍信来了吗？”榻上的人艰难地睁开眼，询问的声音仿佛呻吟。

　　回答她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来了，夫人。”

　　“绍信……”不顾尼姑的阻拦，燕嫔强撑着身体，颤抖的左臂支在身下，瘦弱的右臂向前伸出去。绍信“啊”一声，整个人躲到孝瑜背后。燕嫔一愣：“是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吗？我很丑，是不是？”说话的时候，凹陷的眼眶里汨汨淌水。

　　孝瑜把绍信拉出来：“绍信，过去，那是你娘。”他惊诧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绍信抱着孝瑜的腿奋力摇头，孝瑜抱住他的头：“听话，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绍信的脑袋晃动不停，被孝瑜推着向前。尽管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向后贴在孝瑜身上，当他们靠近的时候，燕嫔枯瘦得像骷髅的手还是捉到了他。绍信大声尖叫，但被孝瑜箍紧了跑不开。

　　“啪——”绍信震惊地看着孝瑜，眼泪到了眼眶里，在孝瑜的怒视下却始终不敢流出来。燕嫔坐起来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绍信木然被她抱着，听着燕嫔在自己耳边啜泣低语，她究竟说了多少话，绍信一句也没有听进，满脑想的都是刚才的画面，都是孝瑜打了自己的事。

　　燕嫔心碎地看着绍信满脸的泪水，干枯的手指在他的脸颊摩挲，不断滚出来的眼泪怎么擦也少不了一分。绍信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是不停地流泪，他的眼睛对着燕嫔，但是燕嫔不知道他在看哪里。

　　孝瑜的手按在他肩上：“叫‘娘’。”

　　“娘。”绍信这一次出乎意料地听话，但他的口气冰冷得让人心寒。燕嫔疲惫的笑容却显示着她已经很满足，孝瑜没有再出言责备，默默松开了手。

　　“河南王，谢谢你和王妃，十年来对绍信的照顾。”燕嫔含泪向孝瑜鞠躬：“往后，绍信还是要托付给你们啊。”

　　孝瑜怅然垂首：“请不必担心。”

　　燕嫔温柔地揽着绍信的肩膀：“我知道河南王所考虑的都会是为了绍信好——能否请您，不要再强迫绍信做他不愿做的事？河南王是男子，所思所虑都要万分周全，可身为女子的我与卢妃，恐怕都没有王爷的胸襟。小柔不强求绍信能够像文襄皇帝、像河南王一样出类拔萃，只希望绍信，能够快乐。”

　　僵硬的绍信的眼皮眨动了两下，刚刚干燥的泪痕又被新的泪水淹没。孝瑜望了绍信一眼，默然不语。燕嫔拉着绍信的双手：“即使绍信今日不肯喊我一声‘娘’，我或许会遗憾，但让绍信如此痛苦，我会更加难过。”

　　“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孝瑜眼睑低垂，看不出眼神。

　　燕嫔从枕下摸出一块玉玦：“大郎君——”孝瑜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玉玦。燕嫔苦笑：“您不记得也是应该。入宫之前我本想将它交还卢妃，最终却是没有。大郎君知道，妾身这些年在宫中过得并不好，多谢郎君的这块玉玦。今日把它还给大郎君，希望大郎君记得今日妾身的请求。”

　　“我必不会忘记。”

　　燕嫔依依不舍地抚摸绍信稚嫩的脸庞，把他轻轻推向孝瑜：“在我死后，请不要再让绍信见到我的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