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63、长 广（九）

　　难得这一段时间卢妃在晋阳，义宁公主几乎每天都到河南王府来找她。

　　“听襄城王妃说，主上最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白天里精神也差。一定是害死了济南王，他心里有鬼。”义宁公主说话从来是口无遮拦，经常进出晋阳宫，又与襄城王高彦道夫妇关系密切，对宫里的的事，她的消息格外灵通。

　　“济南王死了？怎么没有听说呢？”堂堂一个王爷，还是原先的皇帝，死得这样无声无息，连死讯死因都没有公布，太不可思议。

　　义宁公主睁大了眼睛：“这是不敢公开呢。这件事要是叫太后知道了，还得了？主上是偷偷派人把济南王接到了晋阳弄死的。才十七岁呢，济南王真可怜。”一家姐弟，义宁公主对他也很了解。温和开朗，长得也美，实在是令人讨厌不起来。义宁公主又说：“宫里说主上最近频繁召御医，药也用了不少，情况大概不好。”

　　“害了济南王固然不对，主上何至于把自己给弄出病来？”

　　义宁公主摇头：“依我看，这样下去，不把自己吓死，也得把自己逼疯。”卢妃竖起手指停在唇上，对她摇了摇头。义宁公主闭了嘴，继续剥果壳。

　　“长广王转交的奏疏，有人说在邺城，看到了文宣皇帝的魂灵。”当奏疏被双手呈上的时候，高演差一点没有将它一把丢开。

　　瑟瑟凉意从背后升起，在周遭蔓延。孝瑜接着话茬往下说：“不只是文宣皇帝，还有杨愔、燕子献等人，并且说着要——报仇。”报什么仇？孝瑜不说，所有人心中有数：“长广王在邺城已经设坛作法，希望驱除厉鬼，保邺城安宁。”

　　高演的眼睛下方挂着明显的眼圈。自从高殷死后，他就没有一晚好好地睡着过。那些人的影子，一刻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高演一直沉默着听他们讲话，等耳边似乎没有了声音，方才开口：“召人设法驱除魔障，不要搅扰了生人。”

　　看着宫女往炉里添了香，高演就昏昏沉沉睡去。

　　“六弟，六弟！”“常山王，常山王！”

　　高演撑着身子靠起来，先听见有人开门走进来的声音，然后有几个人在外边翻箱倒柜。高演的视线透过屏风边缘看到了他们，正是有人在邺城见到的那一群厉鬼，高演屏住了呼吸，希望他们不要注意到自己。可是在外头一番折腾之后，他们还是走进来内殿来，二话不说，就四下翻腾起来。

　　几个“人”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过了很久，把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还是不见他们要找的东西。高洋这时抬头看了过来：“六弟，我的太子呢？”

　　高演鼓足了勇气，答：“二哥，许久不见他了，他不在这里。”

　　“不对，不对。”高洋摇了摇头：“我在邺城皇宫找过了，皇后说他在晋阳。”高洋忽然变了脸：“是你，你把他害了！我叮嘱过你留他的性命，你为何不听？一命偿一命，你还命给我儿！”

　　高洋扑来，张开大口，向他的脸上咬。高演挣扎不已：“我没有，我没有！”

　　“陛下，陛下！”毛夫人和宫女的叫声终于把高演唤醒。毛夫人抓着的高演的手，还不停地在颤抖。

　　高演警觉地打量四周，猛一抬头，只见在房梁上骑着高洋，耷拉下两条腿，在另一边的房梁上，杨愔等“人”正在把酒言欢。高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问眼前的毛夫人道：“你可看见了？”

　　毛夫人不解地问：“看见什么？”高演怒了努嘴，朝高洋的方向。毛夫人抬头，看了那房梁一阵子：“看见了，妾看见了。”向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宫女们也纷纷附和。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不是自己在做梦，也不是自己的幻觉。高演不敢再看：“快，快找人来，把他们赶走！快把他们赶走！”宫女们一片手忙脚乱，过了一会儿，拿了几个火炬过来，高举向上照着房梁。

　　高洋嘻嘻笑着，俯下头，他的那双发黄的眼睛好像就在高演的前面，高演抬手乱拂：“走开，走开！”高洋不走，笑得更加欢畅。高演忙换了一副神色，故作亲和：“济南不在宫中，深夜在外头不知会不会有危险，二哥快快去找他吧。”

　　“济南？我儿不是在这里吗？”高洋指了指高演的身后。高演惊悚地回头，却见高殷恬然卧于榻上，神情舒缓，容貌一如从前秀丽。

　　高殷在这里！高演惊喜地用手想要去推醒他，推了推，可是高殷始终不睁开眼睛。他的胸口还在起伏，他明明还有呼吸。高洋奇怪地把脸凑到高殷旁边：“正道，正道？”高洋吹了一口气，榻上的高殷立刻化为一堆白骨。高洋疯了一样喊：“六弟，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你还命给我儿！”

　　“啊！”高演跌下榻，毛夫人慌忙下榻去搀。高演推开了毛夫人：“二哥别怪我，二哥别怪我！正道，六叔对不起你，六叔对不起你，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折腾了一整夜，高演疲惫不堪。他坐在床上，手撑着几，让宫女把窗户都打开。阳光能让他感觉舒畅，因为他相信鬼魅不敢在阳光下出现。赵郡王高睿来到殿中，高演指指几对面的席位，让他坐下，高睿没有坐，将手上捧的一方白绢递上。高演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是济南王写的——休书。”

　　高演微微睁开眼：“休书？休了谁？济南王妃吗？”

　　高睿点头：“济南王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想济南王妃为他受到连累。”

　　“让济南王妃回家吧。”高睿欲言又止，沉默着，高演问：“怎么？”

　　“济南王妃李难胜，已经在妙胜寺落发出家。”高睿的口吻也听得出难过，轻轻的字敲在高演的耳朵里，化作一种莫名的沉重。

　　高演摆了摆手，眉头蹙了又松：“给妙胜寺多送些财物，一定好好对待济南王妃。”高演望着窗外，早晨明明天气大好，这时竟然晦暗下来，好像要下雨了一般，可是并没有风，也没有潮意。高演问：“现在才过午时，天为什么这样暗？”

　　高睿向外看了一眼：“是日食。”

　　日食。高演的头痛了。今年的四月，刚刚发生过一次日食。日食向来被认为是不好的兆头，献武皇帝高欢逝世前就发生过日食。半年之内发生了两次日食，高演的心底不安地认为，这是冲着自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