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65、昭 信（一）

　　元皇后正坐在席上，穿着粗麻编的孝衣面无血色，等待的过程中，时不时抬手拭泪。太后娄昭君才出现，她迅速跪行到太后面前：“太后！”

　　娄太后的神色平缓，却挂着沉重的眼袋：“不在崇德殿率领众嫔妃、皇子女为陛下守丧，到这里来做什么？”

　　“儿媳有冤情向太后呈报。皇帝是您的儿子，太后您不能让皇帝枉死啊！”

　　太后沉痛地闭目：“枉死的是他，还是我那十七岁的孙儿高殷！”

　　元皇后怔了一怔，爬到厅中央，把手里握的小包裹放在地上打开。太后略略抬了一下眼皮，是一小堆类似香料的东西：“太后，医官偶然发现了这个才禀告妾的。医官说这其中混入了一种域外的香，会有致幻的作用。”将高演活活折磨死的，正是那挥之不去的幻觉。太后眯起了眼睛，等待她的下文。元皇后顿了一下：“妾让人翻阅过记录了，这批香料是邺城送来的。”

　　“你认为是——”

　　元皇后俯首贴地：“太后，请为皇帝做主。”

　　“你要我如何为他做主？”

　　“长广王一心在夺位，不顾天理人伦残害手足，皇帝已为此殒命，难道还要让他诡计得逞吗？妾不敢求让长广王以命偿命，妾但求一个公道。”元皇后说得越来越激动，泣不成声。

　　“皇后，”太后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既是我高家之妇，就要以高家为重，而非你与百年个人的荣辱。百年年幼，如何担得起这个重担？高殷就是前车之鉴。所谓长广王夺位，只是你的臆测，不可以此亵渎未来的新君。收起你的‘证据’，回崇德殿去，给皇帝守灵。”

　　“太后……”元皇后欲言又止，默默地拭泪，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摆在眼前的不只是国赖长君的事实，还有高殷的结局。

　　太后走到了门口，停步道：“怎么还不走？”元皇后哽咽着将小包裹重新包起来，藏到袖中。

　　赵郡王高睿看到戎装而入的孝瑜，面上闪过一丝不解：“河南王？”孝瑜来在面前，向高睿点点头。高睿指着他身后金甲兵刃的侍卫，问道：“河南王何意如此？”

　　“长广王已到宫城外，命本王先行，还请赵郡王下令，让你的侍卫退出宫城。”

　　高睿凝视着孝瑜半晌，嘴唇颤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想说的话，挥挥手，下令侍卫撤出宫城。看着孝瑜带来的侍卫一一替代了岗位，高睿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长广王不应怀疑主上的用心。”孝瑜瞥了他一眼，未多说半句。

　　长广王高湛常年阴霾的脸在他走进崇德殿的那一刻忽然明亮了起来。棺椁停留在殿中，想着躺在那里面的人的面容，高湛的口角抽动了一下，抿紧了唇角。娄太后冷冷看了一眼一身戎装立于高湛身侧的孝瑜，吩咐拿出遗诏。“臣等请长广王以社稷为重，入继大统！”遗诏宣读完毕，左丞相斛律金为首，带领群臣劝进。

　　女官李昌仪搀扶娄太后走下台阶，娄太后的身形愈发单薄瘦弱，站着的身姿也不如从前挺拔笔直，显出了伛偻之态。在经过棺椁之时，太后迟疑了一下，推开搀扶她的李昌仪，枯瘦的手扶着棺椁，沉吟半晌，逸出一声轻叹。

　　孝瑜展开了内侍呈上的信，掠过一眼，将信递上给高湛。高湛的目光触及纸张上的文字的时候停了一下，拿起信纸。一笔一划，都是已故的皇帝高演的亲笔，字迹潦草虚浮，确实像弥留之际仓促写成。

　　“宜将吾妻子置一好处，勿学前人也。”高湛冷笑着，把信纸揉成一团。站在阶下望见的高睿垂目。“勿学前人”，指的正是高演自己，高演主动传位给高湛，希望自己的儿子百年不要步上废帝、济南王高殷的后尘。

　　“你觉得我穿这身衣服，可合适？”高湛笑吟吟望着对面的孝瑜，眉目间流溢着星火般的光彩。

　　孝瑜含笑，恭敬地回答：“没有比陛下更合适这身兖服的了。”高湛苍白的容颜上的病态消失得无影无踪，白皙红润的脸色，精神焕发得完全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陛下？”高湛似在品味这两个字，半晌笑道，“我喜欢这个称呼。也没有人比孝瑜你叫得更好听了。”用这样柔软的声音娇滴滴的口吻操控着一局又一局阴谋，孝瑜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高湛走过来，握住孝瑜的手：“今日我在南宫登基，往后也不会忘记，朕有今日，河南王你有大功。”

　　长广王高湛即皇帝位于晋阳南宫，改皇建二年为大宁元年，封孝昭皇帝太子高百年为乐陵郡王，孝昭皇后元氏降居顺成宫。

　　皇帝高湛居高临下，望着向他拜别的顺成皇后和乐陵王高百年、乐陵王妃斛律氏。遮蔽了双手的衣袖下，顺成皇后的两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高湛的脸上挂着嘲讽般笑意，目光直盯着顺成皇后。顺成皇后忐忑不安地带着儿子、儿媳离开，高湛把宦官喊到身边，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宦官点头告退。

　　孝昭帝的梓宫才过汾桥，忽听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追上来，仪仗队停止了前行，因为领头的是晋阳宫的宦官。宦官驱马到顺成皇后的车前，听到在车旁停下的马蹄声，顺成皇后好奇地往车帘边靠了靠，但没有掀起帘子。

　　“参见皇后殿下。奴才奉皇上之命，向顺成皇后讨要一件东西。听说皇后殿下在孝昭皇帝驾崩后，曾经向太后进献一种奇药，主上想请皇后割爱。”

　　顺成皇后生起几分愠怒：“我哪里有什么奇药？主上何必相信这种道听途说之辞？”

　　“真的没有吗？”宦官居然跳上车，推开阻挡他的宫女，一把掀开了车帘。

　　顺成皇后一惊，放软了口吻：“大齐都已是主上的，我若有任何的好东西，怎敢私藏？”

　　“请皇后下车，有与没有，待奴才搜查过便知。”顺成皇后正坐在车厢内，一副拒绝的神情。宦官冲进车厢，一把抓住顺成皇后的手臂推出去，顺成皇后始料不及，跌了出来，宫女连忙搀扶她下车。高百年赶了过来，看到车厢内的场景，缄口，安慰着哭泣的顺成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