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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昭 信(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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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襄六王各自的府邸一天比一天热闹,各种各样的客人络绎不绝。如现在的广宁王府一样,每一次兰陵王府的宴会都聚集了各个大家世族的子弟,甚至朝中重臣以及他们的家人。长恭明白人都有趋炎附势的本性,不过他并不太反感这样的行为。
初从齐州归来,广宁王府日日大开筵席,高朋满座,孝瑜、孝琬、长恭和绍信兄弟交替出现在广宁王府的宴会上。令长恭颇感意外的是炙手可热的祖珽几乎一次也不缺席,不知道什么时候,二哥和祖珽建立了这样深厚的交情。今天席上的崔季舒长恭则是第一次在广宁王府遇见,据说是祖珽介绍来,为王妃治病。
长恭的席位就挨着聒噪的崔季舒,喝多了的崔季舒一刻不停地拉住别人磨嘴皮子,国家大事到邻里家常被他侃了个遍,带了几分酒意的长恭被他吵得头疼。长恭按着案起来,一直没缠上他的崔季舒竟然拉住了他。
“坐下,坐下。”崔季舒满脸通红,眼睛眯得差不多成了一条缝。他是长辈,和文襄皇帝高澄有很深的情谊,虽然长恭和他不熟悉,崔季舒在他面前往往很少拘束:“你刚出生的时候连个乳母都没有,我照料了你一个多月,后来还是我亲自把你送到冯翊公主手上的。这一来一去就是二十年了,才第一次这么近看王爷你呢。”
崔季舒大概讲到没话可讲了,开始回忆起往事来。这倒是长恭未听说过的往事,不过小时候是听过一种说法,说他是生下来之后被送到高澄家的。
“那个时候冯翊公主也刚刚生了河间王,比你还小。你爹居然说‘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让公主一起养吧’,我当时就觉得不妥——你知道把你抱到冯翊公主面前的时候她是个什么表情?她那张菩萨脸这辈子就精彩了那么一回啊。”
“崔使君,”崔季舒本能地应了一声,长恭问,“原来我小的时候你养过我吗?”
“是啊。王爷您那时候可真能折腾,闹起来我家上下就没一个人能哄得了。你娘怀着你的时候也是不消停,又哭又闹又堕胎,为了把你保下来,我这把骨头都要被她拆了。”
“为什么要你养我?我娘哪里去了?”
“你娘……”“崔使君。”孝珩轻唤,崔季舒眼睛一睁,忽然清醒了,一声不吭转向别的地方。长恭悻悻看了一眼孝珩,孝珩微笑着向他颔首。
仆人吃力地把醉醺醺的崔季舒扛上车,还好崔季舒尚有两分清醒,自己爬进了车里头。头撞到了什么东西,以为爬到了头的崔季舒便回身坐好。牛车行驶了一段,崔季舒爬到旁边,靠着壁睡。
“崔使君!”一点不怀善意的声音把崔季舒一下子吓了七八分醒,酒后迟钝的他并没有立刻喊人。藏在车里的那人先解释道:“是我,长恭。”
“兰、兰陵……”崔季舒竟然下意识地就往外爬,被长恭提住后襟拖回车里。驾车的仆人听到响动,疑惑地喊了声“郎主”,长恭高声道:“是本王。”仆人听见,不敢再吱声。
长恭抓着崔季舒的衣襟把他按在地上:“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崔季舒呼吸困难还是叹了口气:“王爷你问了等于没问,问了不如不问,你又何必要问?”
“什么‘何必要问’,我一定要知道。我二哥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你们都可以告诉他却不可以告诉我?”这么多年,长恭本来已经可以放下,但现在事实就在他眼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任由它溜走?
“不是‘我们’,除了我和静德皇后根本就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人早都被献明太后杀干净了。广宁王不是我告诉他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他只是拿这件事问过我而已。”
“是太后要你隐瞒的?现在太后已经死了,你说出来也不会有人要你的命啊。”
“兰陵王,广宁王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文襄帝对我那么照顾,我肯定也是为你们着想的,此事你还是不要勉强了。昭信宫那些事现在是一潭浑水,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掺和进去呢?”
揪住崔季舒衣襟的手蓦然松了:“昭信宫……”
范阳王高绍义被抬进昭信宫,丢在庭中。宫女走进内禀告昭信皇后道:“皇后殿下,主上送了范阳王过来,让殿下发落。”
昭信皇后最近好像听到什么话都会惊吓:“范阳王犯了什么事?”
“范阳王擅置内参触犯大忌,近日竟然打死了博士任方荣。主上杖打了两百下,说,交由皇后殿下处置。”
听到“两百下”昭信皇后一阵胆寒:“要我怎样处置?难道要我夺了他的命吗?”杖责两百,能不死也不容易了,还能禁得起什么处置?
宫女为难起来:“可是……主上把范阳王送到了这里,皇后要就这样放了他走吗?”
宫女说的不无道理,昭信皇后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理出头绪来:“杖他一百——小心点,可千万不能把他打死了。”
两百杖已经打得高绍义血肉模糊,他趴在地上,有宫女从昭信宫走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可是没有抬起头。范阳王妃封氏跪在一边垂泪。宫女对行刑的侍卫说道:“昭信皇后说了,杖一百下,给个教训即可。”侍卫会意,高高举杖落下时却轻,但打在被两百杖已经耗了几乎半条命的高绍义臀上,高绍义的痛苦呻吟不断。
昭信皇后在内听得胆战心惊,无论逃到哪个房间里,都躲不过杖击高绍义的皮肉的声音,索性从旁门偷偷离开了昭信宫。
侍卫把高绍义搬上牛车,高绍义没有昏迷,反而疼痛使得他的意识更加清醒,每一下移动都让他痛得几乎咬破嘴唇。封妃踏上牛车,不知何时离开昭信宫的昭信皇后的身影在宫墙脚下移动,宫女搀扶着她,走进那里的一个小门。封妃出神地望着,即使那里已经没有人。
“以后别喝酒了……”封妃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汪汪。
整个头埋在靠枕里的高绍义“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在昭信宫的时候,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高绍义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毕竟他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
封妃犹豫了一下,把实话说出口:“昭信皇后的肚子,有这么大了。”封妃在肚子前面抱了一个圈:“应该不久就要临盆了吧。”十三岁的封妃也没有足够的经验可以下一个确切的判断。高绍义趴在枕上歪过头看着她。
“郎主、夫人,太原王到了。”婢女在屏风外禀道。太原王高绍德应该是听闻了高绍义的事过来看望的。范阳王高绍义是文宣帝高洋的第三子,长兄废帝、济南王高殷遇害,现在唯一的兄长高绍德比他只大一年半。文宣帝的第四子在天保年间就夭折了,最小的陇西王高绍廉还和母亲颜嫔一起住在宫里。关于颜嫔,似乎有说她和昭信皇后、文宣帝未生育的嫔妃王嫔等一样得到了皇帝高湛的“眷顾”。
封妃站起来:“我去迎接他吧。”
“夫人!”高绍义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叫住了她,“昭信皇后的事他还不知道呢,千万别说漏嘴。”封妃却没有立刻答应,站了一会儿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