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76、河 南（二）

　　弄弦的女子并不令人惊艳，但那种吴越人独有的气质在她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让人一望便知她是江南女子。她低首专注于琵琶，那种神态显示她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人。浸入骨髓的柔媚，与之全不相称，琵琶透着金戈之声。

　　孝珩望着她，不知不觉入了神，像是坠入她的深谷里，笛声也被她牵引。她的手细腻白皙，那种白是完全不同于北方人的白，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

　　长恭失神地看着那个女子，最后一个代表着终结的扬声，拨划过琵琶弦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的同时她骤然一甩头，短短的一瞬间，长恭觉得她像极了某个人。孝瑜显然也与长恭有同样的感悟，他的目光反复打量那个女子，眉头纠结在一起。

　　孝珩竟似不舍，笛身慢慢离了唇边，偶然看见了房彦询若有所悟的眼神，猛然回过了神：“姑娘的技艺甚好，不是练习的时间长于十年，就一定是有名师教导吧？”

　　“小女有幸，得一位琵琶名师指点，也是她引小女入门的。”音色略带嘶哑，异常柔软。

　　“长恭，觉得这位姑娘的技艺如何？”孝瑜出声点醒了不知神游到什么地方去的长恭。长恭默然垂首。

　　江总问：“论弹琵琶，贵国自然是高手如云，看来此次，是我们贻笑大方了。”

　　“姑娘的技艺出众，敝国也只有一流好手，才敢一较高低。”这自然是谦辞，但客套话一定是要的。

　　江总一笑：“其实，这是我主送给广宁王的一份礼物。”回到席边将要坐下的孝珩闻言回首，不解。江总站起，向孝珩作揖：“首先是要感谢广宁王对二位南康王子的照顾，其次，这位女子的琵琶技艺，乃是广宁王一位故人所授，正是为了让她的琵琶声重回广宁王身边。”陈朝的南康王陈昙朗在北齐为质时，他的姬妾诞下了两个孩子，孝珩照拂他们直到去年他们随陈昙朗的灵柩回南方。

　　她。孝瑜、长恭、房彦询和孝琬同时在心里说道。孝珩望着那个依旧琵琶在手的吴姬，泛起浅浅的笑，不是他吝啬这个笑容，只是此刻的心境，连作出这样的表情都已经很勉强：“孝珩万分愿意，收下这份厚礼。”让她的琵琶声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是惊多，还是喜多呢？无论如何，他是高兴的。

　　“江使君！”长恭叫道，“不知那位故人，近况如何？”这也是孝珩想知道的问题，但是孝珩永远不会问出口，无论他想要了解的念头有多强。

　　江总点头，说：“那位夫人位列嫔御，深居后宫，江某未能得见。这番意图，也是主上转达给在下的。”

　　长恭还要再问，却被孝珩打断：“位列嫔御，就是说她生活得很好了？既然如此，我们便可放心了。”长恭瞄了他一眼，他的神色确实没能看出一丝丝的不悦或者担忧，仿佛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主上还向在下说了一些别的事。”江总继续道：“主上新登基时，有人偶然见到先帝赐给主上诸兄弟的龙泉剑。主上寻找龙泉剑，遇到了那位夫人，自称齐广宁王妾。当时齐国与陈未通往来，经由这位夫人，才知道了南康王已薨的消息。我主欣赏夫人孑然一身漂泊千里的勇气，又感激她带来南康王的消息，便聘为夫人，愿与她共享尊荣。”

　　孝珩等人含笑不语，接受了他冠冕堂皇的说辞。长恭有些忧心，偷偷看孝珩，江总呼唤吴姬为孝珩斟酒，孝珩笑了笑，接受，并且回敬了江总。

　　宽大的榻上王妃渐渐烦躁起来，双手不停地在枕边摸索，突然坐了起来：“王爷呢？”守在外间的婢女听到声音走进来，虽然很暗，但能看到王妃坐着的影子。王妃又问：“王爷呢？”天已经这么黑了，孝珩肯定回来了。

　　婢女思考了一下：“郎主派人来说，今夜在河南王家。”

　　“河南王家？”孝珩并不是第一次没有回到她的榻上，但是她却不曾像这样感到不安。

　　月光如霜流在地上的场景很美，但是过凉的风并不可爱，吴姬捂着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窗前的孝珩转过了头来，他听得到，于是关上窗户。在宴会上孝珩表现得彬彬有礼，想不到私底下这样冷漠，吴姬并不想主动打开话匣，只是安静地坐在榻上。

　　孝珩挨在她的身边坐下，叹了一口气：“你没有话想要对我说的吗？”

　　“有，”吴姬看着他，烛光跳跃在眼睛里，那么坦诚，“王爷为什么不问高夫人的事呢？”

　　“你会不说吗？”孝珩好像有一点点惊讶，但是微笑着。

　　吴姬眨了眨眼睛：“夫人交代，王爷不问，我就不说。”

　　孝珩笑着，这真像是她的风格：“那我就不问了。”面对吴姬疑惑的目光，孝珩解释说：“我相信她过得还好，不然又如何送我这样一份大礼？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够了，问太多，只是徒增无用的牵绊。”

　　吴姬沉默着表示了赞同。过了一会儿方道：“那么妾身也就只告诉王爷，她过得的确还好。”吴姬的出现，孝珩确实是高兴的，她过得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当初送她走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天，但想到了她会遇上一个能够代替自己的男人。嫁给帝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在陈宫中，她一定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这正是自己无法给予她的。

　　孝珩俯身贴在身下吴姬光滑的额头上：“你留下来，我们可以经常合奏。”吴姬没有回答，孝珩的问题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王妃躺在榻上脸色发青，孝珩坐下，温和地握起她冰冷的双手：“你昨夜没有睡好。”

　　“你昨夜去哪里了？”王妃的病情因为彻夜未眠突然重了几分，短短一句话被咳嗽打断了好几次。

　　孝珩望了站在几步外的婢女一眼：“怕打扰到你，我睡在别处。”

　　“昨夜你没回来，不知为何，我无法入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多心了。”孝珩放下了她的手：“等崔使君回到邺城，我再请崔使君过府来为你看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