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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河 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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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解忧爬过了门槛,走到佛像前的蒲团,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旁边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尼姑,见到解忧,笑了笑,过来把她牵起来。解忧和她很熟悉,所以任由她牵着:“你的爹娘呢?”
解忧指了指外面,拉着她的衣袍娇声道:“阿婶,我要吃团子。”
“好。”解忧唤李难胜“阿婶”,尽管人人都觉得不合适,李难胜却不觉得。只有在解忧这么叫她的时候,她才能感受到自己与高殷微弱的那一点联系,回忆起她曾经拥有的风华。
兰陵王夫妇笃信佛,每逢吉日必来妙胜寺参拜,同时带着他们唯一的女儿,希望她在佛光普照之下健康快乐。李难胜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同她一样,是父母悉心捧在掌上的明珠。如今,她连家人的面都不能见到。李难胜无所谓,他们已经当做没有这个女儿,她又何必去想念?
李祖娥在禅房中打坐,忽然响起开门的声音,她不动。过了一会儿,一双黏糊糊的小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这个女孩从来不会说“猜猜我是谁”这样的话,她知道一旦出声就会被听出来,但是她不知道,会和李祖娥玩这样的游戏的,其实只有她一人。
“是昙姑,还是等行?”昙姑是寺里的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尼姑,等行是李难胜的法名。解忧没答应,也没有把手拿开。李祖娥恍然大悟般:“是解忧姑娘?”挡住她眼睛的小手移开了,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李祖娥,两只手藏到身后。
李祖娥把她拉到身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解忧姑娘,是不是偷吃团子了?”
解忧看了看黏糊糊的自己的小手,看到李祖娥的眼睛周围似乎也被自己的手弄脏了,低头找了一回,见到案上放着一方帕子,便拿起来去擦李祖娥的脸。长恭夫妇在大殿上完香,来到了李祖娥的禅房,他们站在门外,直到李祖娥招手:“进来。”
长恭和郑妃坐在了对面的席上,解忧跑过来,挤在了父母之间。李祖娥打量了长恭一番,说:“近来见兰陵王,一次更比一次意气风发了呢。”
长恭腼腆一笑,身旁郑妃道:“托您的福,王爷近来事事顺利,兰陵王府的风光,也是一日更胜一日。”妻凭夫贵,长恭步步高升,郑妃当然也是高兴极了。郑妃并没有那么好的眼光,当初下嫁,从未想到那个内敛温柔的少年会有如这般光耀的一日,她只觉这是飞来的福气。
李祖娥也笑着,尽管不如郑妃那样开怀,她有很多很多的悲哀,就算有长恭的存在也不可能抹杀。可是这笑容显示她替长恭高兴着,如此于两人而言都足够。
“前日河间王的妃子来了,也有来见我。听说他们家得了一件宝物呢。”
“宝物?”郑妃没听说,看了看长恭,等着他的答案。
“是佛牙舍利。”孝琬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总之一到手,就把所有亲戚朋友都叫去,要求帮忙“鉴定真伪”,其实就是拿出来炫耀炫耀。再一次邀请长恭过去的时候,长恭就回绝了。他厌恶跟众人一起说恭维的话,但又不能扫孝琬的兴。也许他更不想看见的,是孝琬在众星捧月之下得意的神情。
李祖娥笑了笑:“河间王有幸获得这样的宝物,一定是得到佛祖特别的保佑。”李祖娥现在很少接触外界的事物,佛牙舍利是佛门至宝,她才会去关心:“佛门中人,有谁不向往这佛门至宝的呢?可惜我无缘一睹。”
“会的。”长恭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像讥笑:“只消下回崔妃来时,同她说一声。河间王这段时日,正捧着这件‘宝贝’到处去炫耀呢,怎会吝惜借您一观?”
李祖娥与郑妃相视一笑,长恭瞧见,便有些脸红地低下头去。
两颗脑袋搁在栏杆上,一见走进庭院里的身影,立刻缩了进去。过了片刻,又慢慢探出头。这个时候,从屋檐底下又慢慢退出那个女孩,抬起头,正对着他们。南阳王高绰咳嗽了两声,摆出丈夫的模样,叉着腰:“庶民,本王不见。”
今天是新妇过门三朝,应该回门的日子,太子高纬却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和高绰分别半月有余,再也按捺不住的他跟父母请示了下即刻跑出宫来见高绰。这些天高绰也颇为想念高纬,一和高纬玩在一起,就哪里也不想走,连回门也不愿意去了。
新妇郑氏,不过八九岁,无论高绰还是高纬都很喜欢她,因为她很漂亮,肉呼呼的圆脸,嫩得像剥了壳的水煮蛋,睫毛微翘,扇动的时候眼睛里流溢着灵气,细细的眉毛会在她不高兴的时候拧成一团,可爱非常。此时,她便是那样拧着眉毛、嘟着嘴的神情。
高纬看着她别扭的表情窃笑,在他的太子妃斛律氏脸上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可爱的神情。斛律妃小小年纪,却像极了她的父亲斛律光,严肃、沉默,高纬不是太讨厌她,但是高纬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像郑妃那样才会讨人喜爱。
郑妃居然什么也没有说,就背过身往外走。“咦?你要去哪里?”高绰站在楼上大喊。
郑妃回头,嘻嘻笑着:“去见我爹爹呀。然后再入宫去见皇帝陛下,我要告诉他今日是我一个人回家去的,好不好?”
高绰脸色大变:“等、你等等。”丢下高纬即刻冲下楼去追郑妃。
高纬也跟了下来,拉住他们俩道:“我也跟你们去。”
王玪华舒服地举起手臂伸个懒腰,一仰躺在了屋顶上。想不到她在斜面屋顶上如此行动自如,长恭一笑,怕弄脏了衣服而没有躺下,一手撑在瓦片上,仰头望着夜空。王玪华问:“你也是一个王爷,竟然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我爬的是自家的屋顶,怎么叫‘偷鸡摸狗’呢?”长恭不满道。
王玪华眼含戏谑看着长恭:“为什么把我拉上房顶来?怕你女儿看到?”王玪华在舅父怂恿下跑来找长恭,想不到长恭竟然在屋顶上待客。长恭不语,是默认。王玪华哈哈笑道:“怎么会有你这样怕女儿的父亲呢?”
长恭纠正:“是疼爱,不是怕——解忧是个很可怜的孩子。”长恭颔首,眼前又浮现郑季姜死时的情景,直至现在,他还认为那是他这一生所见的最可怕的场面。
王玪华枕着右手臂,拨着手边长恭的衣角,轻轻转过头:“有这般疼爱她的父母,怎么还叫可怜呢?”
“王姑娘……我们是否,可以生个孩子呢?如果是男孩,还可以是将来的世子。”王玪华娇羞地深深垂首。长恭语塞,不可以对她解释太多,这么做的理由,是有太多无奈:不能生育的郑妃、并非自己亲生的解忧。不需要对她解释,这也不是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