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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河 间(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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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婢女被打得惨叫连连,和士开望着高正礼道:“世子,还请您配合一下。鞭子不好往您的身上招呼,但您若是一言不发,臣无法向太上皇交代。”
高正礼看着哭哭啼啼的婢女们,又看了看和士开,忍着眼泪:“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交代什么?”
和士开无奈地叹了一声,士兵握着鞭子,向高正礼走过去。长恭突然冲到士兵面前,将他一推,反身把正礼搂在怀里。正礼一到了叔父怀里,立刻忍不住呜咽起来。长恭怒吼:“和士开,世子身娇肉贵,怎能容你等冒犯?”转头对崔妃说:“你带正礼先进去。”崔妃慌忙从乳母手里抱过孩子,拉起正礼向外。
“王妃,请留步。”和士开声音一响,崔妃战战兢兢地停在了门槛内,回首含泪望着长恭。
长恭立刻挡在和士开前面:“妇孺儿童又能知道什么?即便对他们动刑又能讯出什么?”长恭转身,对崔妃母子说:“回房之后先不要离开,若有事我会命人唤你们。”
崔妃赶紧点头。正礼不安地问:“四叔,我爹爹呢?”话语一出,崔妃抬袖掩面。
长恭笑笑:“他正在偏厅。暂时你们还不可相见,先回房中去等待吧。”
“何时我可以见爹爹?”正礼抹着眼泪,声音颤抖。从士兵们的只言片语中,他已经听出了眉目。和士开要是到太上皇那里告状说他的父亲谋逆,这样的大罪,他的父亲还有可能逃出生天吗?别说孝琬,可能一家人都要被牵连。
长恭思考了一小会儿:“不久。”不久是多久?他无法给出正确的答案,甚至也不知道正礼究竟能否再见到他的父亲。
和士开眼睁睁看着崔妃母子离开,下令士兵把姬妾和婢女一个个拖出来鞭笞。长恭制止道:“你要屈打成招吗?”
和士开沉默着凝视了他片刻,转身走到士兵面前拿了鞭子,狠狠地抽下,却是抽在地面上:“你们现在从实交代,便可不受这皮肉之苦。不知者无罪,河间王果真被定罪,也不会牵连你们。”一番话说完,却是摇头的多。和士开清了清喉咙:“河间王在家里挂了太上皇的画像,是怎么回事?”
太上皇的画像?孝琬在家里挂高湛的画像做什么?长恭疑惑难解。跪成一团的姬妾和下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使君。”人群中一个女子出了声,长恭望去,看清她的容颜,吸了一口凉气。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若不是她引起了他的注意,长恭都已经不记得这个人,她过去因和崔妃容貌相似,被孝琬扮成河间王妃,和其他的王妃一样在二叔高洋在世的时候受尽了折磨。她代替崔妃受尽了侮辱,但孝琬将崔妃接回后,并没有给她一个妥善的安置,沦落堂下,甚至得不到主人的半分垂怜。如今她的模样依稀看得出几分崔妃的影子,只是清瘦许多,眼睛微凸,没有半分神采。长恭只觉头皮发麻,她在此时开口,能说什么好话呢?
在众多目光注视下,她声音颤抖地说着:“殿下每日都要在画像面前祭拜。妾时常看到,殿下对着画像唉声叹气,有时还伤心落泪。一有不顺遂之事,殿下也会到画像面前诉说。但是殿下说——那是文襄皇帝的画像呀。”
“那不过是欺骗你们的言辞。我日日侍奉太上皇跟前,难道还能认错不成?河间王日日在这画像前哭泣?不是在诅咒太上皇登天吗?我要将此画像呈交太上皇,由太上皇和众臣仔细辨认,以免造成误会。兰陵王,你以为如何?”
“好。”孝琬绝对不可能把高湛的画像挂在家里,哪怕是为了诅咒他,孝琬说过看见他那张嘴脸就恶心。长恭不相信交给满朝文武去辨认,就不能还给孝琬一个清白。
咿咿呀呀的笑声传进屋里来,榻上的王妃骤然双目圆睁,孝珩赶忙到窗前:“瑶琚,不要在这里玩耍,打扰了大娘休息。”外头立刻没有了声音,孝珩静待了片刻,才回到榻前。
“孝珩……”王妃竟然说话了。孝珩撩起袍子坐在榻前,以免听漏了她的言语。王妃身染沉疴,已经有十来日未发一言,崔季舒和祖珽都说无药可救。到了今日,竟然能够发声。孝珩猜测到,这便是回光返照吧。
王妃的手在被子下颤抖,孝珩将手伸进了被窝,把她的双手握在掌心里。王妃安心地沉静下来:“坟墓修得怎样了?”孝珩离开她那么久,就是为了修墓。孝珩说,要亲自绘墓中的壁画。
“还要一小段时间。你可以,不必那么着急走……”
王妃摇头:“我很怕啊,怎么办呢?”她的眼睛,紧紧望着孝珩:“往后没有孝珩,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叫崔使君救救我,我、我不想死……”孝珩沉默,目光闪烁。王妃倏然落泪:“孝珩讨厌我吗?”
孝珩落下眼帘。王妃的眼泪像瀑布奔涌:“早知如此……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孝珩点点头,挨近王妃,仔细倾听。“你又不喜欢我,为何那样容忍我?”王妃算不上聪明的女人,可是女人都是敏感的,日日陪伴在自己身侧的人,他的心思究竟是否在自己身上,她又怎会不知?
孝珩黯然垂首。他因为亏欠了母亲而求取母亲一族的姑娘,做下这个决定时他就想好,要尽一切的努力让她幸福,兴许弥补不了母亲的遗憾,至少可以填补他心中的缺口。而这个被兄长指定为他的妻子的女子,竟然又与他的母亲有那么多相似之处。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一生都不快乐,他以为那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个不懂得专一和包容的人,所以他对王妃极尽疼爱、处处忍让,岂料她还是不幸福。
“你觉得我亏欠了你吗?”孝珩自问没有,虽然未能让她幸福,但是他确实,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
王妃苦笑:“你没有……你对我那么好,就是怕亏欠了我?是因为你亏欠了别人?”那个人又不会是曜璎。王妃苦笑,笑得双肩颤抖,笑得眼底噙泪,孝珩的心里放了那么多人,竟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一定有很多人在说,我害了你。我死后,你是不是会纳妾生子,是不是很快就会将我抛诸脑后?”
孝珩伸出右手,轻轻抚摸她湿淋淋的鬓发:“你想太多了。”
“我求你最后一件事。我一生都对不起你,此事结果是好,便是我对你的弥补;结果是坏,你尽可将仇恨算在我的身上。孝珩,我死后,你不可另娶他人,一定要娶我的妹妹南子。”即使死了,也要将孝珩牢牢绑住,王妃在感情上,便是这样小气和执着。
孝珩没有像以往一样爽快:“秾辉,并非我不想答应,可南子才十四岁,我若那么做,岂非是害了她?”
王妃望着他,潸然泪下:“是孝珩你心中另有他人,还是对曜璎始终念念不忘?”
沉默。孝珩松开了握着的手:“若南子答应,我会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