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21、武 成（八）

　　穆黄花坐在镜子前好像定格了一样，半天也不见她动一动。“衣裳给你放这里了。”把衣服在案上放好，穆轻霄侧首去看，自己的女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去拿衣服前黄花就是这么坐着，等她回来，还是这个模样。穆轻霄走过去，伸出右手轻轻盖住她额头：“你的魂到哪里去了？”

　　黄花拿下母亲的手：“娘，就这样待在广宁王家里，大概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呢。他不愿意帮我，可能他根本不愿意我出人头地。”

　　“傻孩子，一辈子这样待在广宁王家里有什么不好？广宁王供你吃好的、喝好的，让你学习技艺，跟他自家女儿没两样，过两年，请他给你物色个好人家。有广宁王做主，说不定能嫁个县官什么的做个正房，你这孩子真是哪来的福气。”穆轻霄越想越高兴，更加不能理解女儿整日自寻烦恼：“你一个女孩子家，有这样的命，不容易，还想什么出人头地呢？”

　　黄花皱起了眉毛：“娘你觉得以女儿的条件，嫁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吏，就可以了吗？”

　　轻霄的手落在女儿肩上，凝视着镜中的容颜，那张与她年少时别无二致的脸：“娘在你这个年纪也会想很多。娘甚至想遇到一个公子王孙，虽不可能登堂入室，也可以像前朝的王献之和桃叶，相互酬唱，引为知己。”然而她始终没有遇到那么一个能跟她平等相待、悉心呵护她的男人，后来她投到宋家，后来她被主人宠幸，后来她生下了黄花。

　　“娘你就是太没志气，才会被大娘欺负，被大娘欺负完还被河南王妃欺负！”年幼时她们母子的遭遇，在黄花的心里埋下了很深很深的仇恨，她不愿意走她母亲走过的路，她不愿意被人踩在脚下任意践踏。

　　轻霄不想跟女儿争执，点着她的额头：“没听广宁王说吗？女儿家不要有太多想法。”广宁王说，黄花这个女孩子，主见太多。人不能没有主见，主见太多，却也不是件好事。

　　黄花吐了下舌头：“有想法有什么不好？那我又有新的想法了呢。”

　　“什么？”

　　黄花按下母亲的两只手臂：“娘你别问，你问了我也不会说的。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去做很重要的事。”

　　“做什么事？你哪儿都别想去，安安分分在家待着。”话出了口，轻霄觉得自己口气重了，又缓声道：“你不在娘身边，娘不安心。”

　　母亲的苦口婆心令黄花觉得心里有吐不出的难过：“可这里只是广宁王的家，不是我们的家。”

　　蒙着眼睛的瑶琚平举双手向前摸索，每一次她都会“捉”到，即使连弯也不拐，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忽然，扑到一身裙子，瑶琚兴奋地拉下眼睛上的布：“你是……你是谁？”婢女们马上都跑到了她身后，低着头，乳母小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声，瑶琚天真地睁大惊奇的眼睛：“王妃？王妃不是死了吗？”乳母大窘。

　　王妃俯下身拉起她的小手：“你叫什么名字？”十五岁的王妃脱不了少年心性，对小孩子格外有兴趣。

　　“瑶琚。”说话的声音很响，一点不像庶出的孩子。王妃自己是庶出，体会惯了那种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生活，母亲的猝然去世提早结束了她的童年，自从被父亲带回晋阳的家，无时无刻不遭受大娘和哥哥嫂嫂们的白眼，连侄儿也敢欺负她。她以为庶出的孩子，都是很早就能体会到世态炎凉。

　　即使知道了她是谁，瑶琚也不显得害怕。王妃摸摸她额前整齐的头发：“你爹爹很宠你吧。”瑶琚咧嘴嘻嘻笑个不停，就是不说话。对面的屋子里有声音，王妃好奇地走过去。

　　“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肿。”吴姬一面倒着茶一面说。一抬头，忽见到门口走来的王妃，慌忙拉拉对面的穆轻霄的衣袖，两人急忙都站起来。

　　王妃一早见过了吴姬，穆轻霄却是陌生的，不由多看了两眼，只见那女人脸上歪歪曲曲盘着一条蚯蚓似的疤痕，按捺着心惊问吴姬：“这位是？她为何哭泣？”

　　穆轻霄擦擦眼泪自己回答：“贱妾轻霄……妾的女儿黄花不见了，这才来找吴夫人哭诉，不想冒犯了夫人……”

　　“你的女儿？”

　　吴姬在旁道：“黄花姑娘是、是郎主的养女。”孝珩从来没有说要收黄花为养女，不过既然养着她，就当做养女吧。

　　王妃脸上的紧张明显松懈了下来，执起穆轻霄的手走到席边：“何时不见的？你把详细情况对我说。”

　　孝珩到家的时候是傍晚，穆轻霄、吴姬和王妃都在大堂，穆轻霄还依旧在哀哀戚戚地哭泣，王妃和吴姬安慰了她不少话，现在也已经无话可说了，只得坐在一边看。孝珩一回来，她们立刻像看到了救星迎上来。轻霄站起来，孝珩看着她，她抬手拭泪，竟觉得说不出口。王妃替她说道：“黄花姑娘不见了。”

　　“黄花？”

　　王妃点了点头确认：“今日一早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出去了，也不说去哪里，一直没回来。我下午就把人都派出去找了，没有找到。”

　　“怪我不好，她说自己要走的，我没把她的话当真，没好好看着她……”轻霄一味自责。

　　孝珩叹了口气：“把人都叫回来，不用找了。”轻霄惊愕地看着他，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孝珩解释：“黄花不小了，她既然自己要走，我们找不回来的。你放心，黄花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什么麻烦，都会自己解决——真的解决不了了，我猜她会主动回来。”

　　但愿不要惹来什么麻烦，孝珩无奈地想。自己不能满足她，所以她要走，她要自己想办法满足自己的追求，孝珩能猜到她的想法。现在宫中正在买少女，黄花也许会借此机会往那里去吧。永巷那么大，自己也未必会在宫中遇得到她。

　　女孩脚下一绊，脸立刻往台阶上砸，侧面一双手及时拉住了她：“姐姐……谢谢姐姐……”少女笑着摆摆手，掏出一块丝巾。女孩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脸早就爬满眼泪。她伸出手，又不敢接：“这么好的东西，弄脏了多可惜呀——姐姐家里很有钱吧？为什么会被卖掉？”

　　黄花看了眼丝巾，收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偷来的。你呢？”

　　“我、我爹死了，娘就把我卖了。”女孩说完，又加上一句：“那不是我亲娘。”她恨恨地磨牙，看来对这个女人恨之入骨。

　　“我姓穆，穆黄花。妹妹叫什么？”

　　“小怜，冯小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