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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黄 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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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看着母亲胡太后脸上紧张的神情,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发抖。胡太后每催促一声和士开的眉头就皱得愈加厉害,高纬看见了,也不好制止胡太后,看着和士开的眉头越皱越紧,高纬的心也越揪越紧。
“陛下、太后,先帝生前待臣最好,是以招致了许多大臣的妒忌,他们欲除我而后快。今日太后和陛下若依了他们所说,就是剪去陛下的羽翼啊。”
“我知。”胡太后急忙道:“正因如此,才要你赶快想一个对策。”
“太后就说,就说——臣与元文遥俱是受命于先帝,岂可一去一留?既要将臣外放为州官,元文遥也要一并出任,待先帝安葬之后,再上路赴任。”和士开知道此事元文遥在背后推波助澜,首先制止了元文遥,对自己大大有利。
邪利傍着灯台,握着一册乐府诗集。不由逸出轻叹,本来她最讨厌读书,想不到现在竟然无聊到站在这里看书。原以为到了皇后身边就是飞上枝头了,就可以见到皇帝有机会得到皇帝的宠幸。可惜,来到这里多日,皇帝未曾踏足皇后寝宫。
陆令萱对她说皇后不甚得宠,见到斛律皇后之时她便理解了陆令萱的话语。以斛律皇后的姿色,难以在后宫如云美女中脱颖而出,现在后宫中最受主上青睐的,是琅邪王妃的姐姐李氏,除她之外还有不少美女得幸,皇帝根本腾不出空来关照他这个皇后。
斛律皇后为人不苟言笑让人畏惧,但其实并不严厉。宫女做事偶有差错,她都是嘱咐两句小心,从来不见有人被责罚。她很沉默,很多时候一个人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邪利觉得这或许是她孤苦寂寞的生活境况所致。
脚步声——邪利回头,一个男子垂头看着地面走进来,没有声音,也没有侍从。突然他抬起头,看到了邪利,歪着头露出一点疑惑。邪利一愣,慌忙行礼:“参见皇帝陛下。奴婢等不知道陛下今夜要来,皇后、皇后已经就寝了。”
高纬摇摇头。今天是他临时起意要来这里的,说起来,也非他自己忽然想到要来,是乳母陆令萱提醒他有好一阵子没有来看过皇后了,高纬便过来,之前没有派人来通知过。
高纬没有进去内殿,找了个席位坐下来:“你在读书?你认识字?”
邪利思索着回答:“认识一些,还是有许多不认得。”
一个宫女居然识字,高纬颇觉意外。他笑了笑:“认识一些,也不错了。”斛律皇后认识的汉字都很有限。高纬看了看她手里书,笑道:“皇后这里收着不少书,不过她从来不读吧?”
邪利为难之间脸慢慢染上红晕:“皇后殿下的书都收得很好,都是崭新的。”邪利第一次拿起那些书也觉诧异,这个皇后,大约从来不读书吧。她的案上唯有一本书经常打开着,是班昭的《女诫》,那正是邪利最不屑于去读的书。不过邪利也只是经常的看到那书翻开着,却不经常见皇后在看。起初邪利无聊时偷偷地拿书看,还提防着被皇后发现。还是有一次,她换书时被皇后遇个正着,皇后没有因此责罚她,反而说“喜欢就拿去看吧,不必躲躲藏藏”。
烛光下泛红的脸娇艳得仿佛高纬在梦境中见过的优昙,邪利看见高纬在招手,她走过去,高纬握住了她手中的书:“我教你。”高纬掀开落在她额前的发丝,棕色眸子如同花瓣上的露水摇曳着粼粼的光。高纬轻轻揽住她的肩,敞开的衣襟里,慢慢游进他的一只手。
孝珩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片的接缝汇流,一串一串从屋滚落,摔在脚边溅成细小的粒子。家里的庭院曾经被各种各样真的假的植物挤满,后来前王妃病重,没有人再去打理那些真的假的植物,有一天王妃看到真的已经枯萎了,假的已经损坏了,一气之下让人全部扫了出去,就是这之后不久,王妃再也没有从榻上起来过。
现在的王妃扶风没有那样布置居室庭院的爱好,眼前的庭院简洁干净,算得上空旷。这样的视野,令人的心情豁然。孝珩听着声音,转头:“天气寒冷,何必出来吹风?”
王妃的肚子很大了,走路需要人搀扶。自从怀孕之后,她的肤色开始变得蜡黄,鼻子两侧起了淡淡的斑,她没有化妆掩盖,衣食住行上也开始更加爱惜自己。在婢女的搀扶下,她微微屈膝,当作行礼:“郎主在这里站了一整日,衣服都湿了。心情不好吗?”
孝珩摇着头,向她走过去:“一同回去吧。”
“郎主……您的心事,可否对妾讲?”孝珩扶着王妃,提醒她小心脚下的台阶。王妃黯然垂下头。孝珩有很多烦恼,可是从来不对她讲,即使对吴姬讲,也不会对她讲。“郎主,”王妃又叫,“静德皇后说,她下个月初要到妙胜寺去,祈祷我们能诞下一个世子呢。”
孝珩的笑容迟了一点:“静德皇后……派人送些礼物,好好感谢她。”
面前是打开的《女诫》,斛律皇后像一尊雕像,坐在案前已有半个时辰,一动,未动,连眼睛也不曾眨过。她前面的酪浆早已经凉透,邪利捧着新上来的酪浆,蹑手蹑脚走到案前,用一个新杯子,盛了一大杯酪浆。
“邪利姑娘。”邪利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手里的壶,慌忙在旁边跪下。斛律皇后的脸转过来,看着她,身体还是维持起先的姿势,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这本《女诫》,是陆令萱送给我的。”
邪利把头垂得更低。斛律皇后的话里,寓含着什么意义?她偷偷抬起眼皮,观察着皇后的举动。斛律皇后抬手,轻轻挥了两下。邪利如蒙大赦,向皇后鞠躬之后匆匆忙忙爬起来退出殿外。
“来。”陆令萱亲热地把邪利的手握住,邪利感受到她手心的粗糙,又硬又厚的茧磨得自己的手背生疼。陆令萱就这么拉着她的手,眉眼含笑,把她上下左右看了个透:“好姑娘,难怪主上喜欢。”
邪利害羞地抽出了手,向后退了一步的距离,俯身谢道:“奴婢要感谢夫人。若没有夫人的赏识,奴婢连主上的面都还见不到呢。”
陆令萱果然被她的两句话哄得喜笑颜开:“姑娘,要在主上身边伺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邪利故作不解:“夫人?请夫人赐教。”
陆令萱牵起她的手,拉她坐到自己身边:“你不知道斛律皇后、李嫔是什么样的出身吗?一个是功臣之后,一个是名门之女,后台硬着呢。我让人查过姑娘的身家——并非是去调查姑娘,我想姑娘有幸沾上雨露之恩,也要让姑娘的家人一起享福,为此才让人去找姑娘的家人,打算呈报给主上。哪知——姑娘你父母双亡?”
邪利在卖身的时候确实说自己父母双亡,购买宫婢的人便这样登记在册,邪利点点头。陆令萱叹了口气:“薄命的孩子,入宫之前,受了不少苦吧?姑娘你要在永巷有个立身之所,没有娘家撑腰是不行的。这样,我只有一个儿子,我看姑娘有眼缘,姑娘不嫌弃,不如喊我声‘娘’?”
“娘。”邪利不假思索,清脆地喊出了这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