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33、黄 花（十）

　　曜璎的弟弟白泽在母亲过世之后向孝珩讨要了一笔丧葬费，埋葬了母亲之后在孝珩的家里做起了仆人。他很勤快，老实，虽然孝珩让他随身侍奉是出于特殊的照顾。他搀扶着一个人，穿过了庭院，慢慢走到了大堂的门槛前。

　　祖珽的样子看起来没变，黑了瘦了一点，盲人的天性使他伸长手杖探着路。孝珩的眼睛莫名地酸痛，立即站起来向他走去：“孝征。”

　　祖珽看不见了，他的耳朵在仔细辨别着，这个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王爷，王爷！”混沌的两只眼睛里，流下了看起来也不那么清澈的液体。

　　高纬抱着琵琶弹不成调，过了一会儿索性不弹了，空抱着琵琶唉声叹气。孝珩到他面前：“陛下，让臣来。”

　　高纬松了一只手，又握紧，摇摇头：“广宁王，人生何以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以为今日我为王，再没有人可以左右我，有些事，还是不得不为。”

　　“陛下在为胡长粲胡使君的事伤心？”孝珩没看到那个场面，今日胡长粲入宫来辞行，要去赴任赵州刺史，胡长粲泪流满面，高纬也十分舍不得他。胡长粲多年来身居要职，早就有不少人对他虎视眈眈，一旦离开，只恐怕他们再也容不得他回来。对他的离开孝珩也相当惋惜，胡长粲是他十分欣赏的一个人，不论他执政的能力还是个人的品格。孝珩问：“陛下既然不愿让他走，为何要下那样的诏书？”

　　这正是高纬所愁烦的：“他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太后——”

　　“诏书是陛下才可以发的，为什么要听太后的呢？”

　　高纬诧异地看着孝珩，低头。孝珩说的他明白，他总是怀疑太后是针对着自己，当然更不愿意遂太后的愿。可是一旦太后开了口，他又觉得无从拒绝。高纬苦笑了一下，换了话题：“有一个人想见见广宁王，求我为她引荐。”

　　孝珩疑惑着，轻轻笑道：“我这无能之人，竟然也有人好奇。”

　　“广宁王怎么是无能呢？”高纬吩咐宫女：“去催催夫人，不要让广宁王久等。”

　　“弘德夫人？”高纬点了点头。孝珩知道他最近封了一个弘德夫人，并没有见过。从高纬的笑容看来，这个夫人他大概是很喜欢的吧。斛律皇后纵然位居正宫，高纬对她却是敬有余，爱不足。昭仪李氏是高湛为高纬选定，起初高纬很喜欢她貌美温柔，后来又抱怨她太过矜持、无趣。孝珩对李昭仪有一定的了解，是个典型的汉家闺秀，有几分心高气傲，更不会委屈自己去投人所好。高纬喜欢胡人的东西，琵琶、胡舞，她一样也不喜欢，有时甚至连陪同高纬一起欣赏的面子都不给。

　　弘德夫人还没有到，高纬笑着对他讲：“刚刚给广宁王道过喜，现在广宁王该给我道喜了。” 高纬指的是王妃前不久诞育的事。王妃生的是一个女孩子，虽然有些许失望，总归是件好事。

　　孝珩惊喜道：“恭喜陛下。”高纬在那个女子怀孕的时机，进封她为弘德夫人。“陛下还要多照顾照顾皇后，臣等企盼着太子早日降生。”

　　“我知道。我没有冷落她。”高纬觉得自己对斛律皇后的关照足够了，这还是很大程度上看在她父亲斛律光的面子上给的。

　　弘德夫人一袭湖水般的长裙，浅红的敞领大袖外衣里一件浅黄圆领衫，领口密密绣着一圈花纹，胸前一大一小菊花绽在绿叶里，紫色宫绦的流苏摇曳在裙子的湖光中。危髻倾斜，一头珠翠交映华光，娇艳得脸庞，飞扬的神采。视线凝注在眉间眼底的好胜，才发觉有几分熟悉。

　　她抬手，含笑：“陛下、王爷。”然后对着眼里透着赞许的高纬问：“陛下，好看吗？”

　　高纬赶紧点头，然后让宫女加席：“坐。”

　　“谢谢陛下。”她走到席子上，望着前方的孝珩，笑吟吟地唤了一声：“王爷。”孝珩颔首致意。她在席子上端正地坐下，铺在席上的华丽布料骄傲地炫耀着。

　　高纬看了看沉默不答的孝珩：“夫人，与广宁王认识？”

　　“不认识。”孝珩回答的速度不算快，恰好赶在了穆邪利开口之前。穆邪利怔了一怔，掩面轻轻点头。孝珩坦然地微笑，瞧不出异色。他又向穆夫人问：“夫人，为何要见小王呢？”

　　穆夫人吟吟笑道：“主上喜爱声乐歌舞，奈何我什么都不懂，不能同主上一起欣赏品评。主上经常称许广宁王的才艺，广宁王，教教我如何呢？”

　　“多谢夫人赏识。只是小王才疏学浅，又有多少东西可以教给夫人呢？”

　　“广宁王不必自谦。”高纬道：“夫人说的确有其事，广宁王的才华，连我都佩服呢。”

　　“陛下，不要为难广宁王。妾身资质愚钝，广宁王怕是不愿意收我这样一个学生吧。”穆夫人的口气倒含讥带讽：“妾身骗了陛下。声乐歌舞，有陛下这样的好老师还不够吗？妾只是好奇，能得到陛下那样赞许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孝珩苦笑。孝珩知道，她只是要让孝珩看一看，今日的她是如何的荣耀。她能走到今天，也不是太意外的事。只是穆黄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开始时有一点不适应。很美，是比在他身边时，美得太多，也多了高贵与风韵。“现在，夫人看我是个什么样子？”孝珩问。

　　穆夫人向高纬看了一眼，带着笑意，高纬点头示意她说。穆夫人这才道：“广宁王固然英俊，比我想象得要憔悴病弱了一些呢，看起来倒像陛下的叔叔而不是哥哥。”她还是只能记得很多年以前他神采奕奕的样子，纵然在离开前就看到他一点一点憔悴下去，始终不能适应他的变化。头发、胡子还是乌黑的一把，脸颊苍白枯瘦。

　　孝珩惭愧地低头看看自己，又听得她的声音说：“多吃点、多睡点，广宁王只是太瘦了。广宁王不是真的衰老，只要胖回来，精神又会好起来。”

　　孝珩和高纬互相看了一眼，连同穆夫人一起，失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