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52、琅 邪（九）

　　千秋门开了。高俨立刻带着人赶去，远远地看到千秋门打开，从门内先有数十侍卫骑马而出，列于道旁。随后高俨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自门内走来：“斛律光？”斛律光单人匹马，向着他们走来。

　　有人焦虑起来：“是斛律光，殿下？”高俨摇头，斛律光只有一个人，不会对他们构成什么伤害。高俨更想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只身来见，他又想说些什么。

　　有一人走出千秋门高声喊道：“皇帝陛下到！”这时高俨听到了身后士兵们的一片吸气声。

　　一副戎装的高纬骑着马走出了千秋门，驻马桥上，远远和高俨对峙。高俨冷笑，高纬能有这个胆量走出来，也是因为有斛律光撑腰吧。此时高俨忽然有些茫然，虽然从一开始他就在犹犹豫豫中缓慢地行进，当高纬这样一副装扮出现在他的眼中，他忽然感悟到，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像他料想的一样牢牢被自己控制。比如这样的场景，他就没有想到过。

　　高俨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想要那个位子，他可能只是单纯地看不惯高纬，他觉得高纬太差劲，不想在任何方面输给他，哪怕是这种天生的地位的差别。现在是不是还有一个机会，可以下令让士兵们一拥而上把高纬砍死？把高纬砍死了之后呢？尽管作了周密的部署，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不在计划之中了。彻底地，高俨想放弃了。

　　“仁威！”是高纬的声音，高纬在喊他，喊得他烦躁不已。高俨站着发呆，对着高纬的方向。在他发愣的这个时候，原本整齐的军容已经开始混乱，队伍中传来嘈杂的议论声音，队列开始偏移变形，慢慢出现了缺口。

　　高俨这边的情形被高纬看见，高纬似乎一下子有了底气，连喊了几声：“仁威！仁威！仁威！”

　　士兵四散，想要继续是已经不可能了，可如果走过去，就是把自己送到高纬的手上受死。高俨踌躇间，斛律光来到了他的面前，拉住他的手。高俨抽了一下手臂，没抽出来。斛律光和善地笑道：“您贵为天子的弟弟，杀一个匹夫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高俨一边被他拖着，一边小步小步地跟着他走。直到高纬的马前，高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高纬已经摘了面甲，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眉头微敛，仿佛细细观察着什么，他在端详高俨的脸。高俨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害怕。

　　斛律光拉着高俨的手跪下：“琅邪王因为年少，脑满肠肥，作出如此冒失的行为。他年长懂事之后自然不会再有，臣恳请陛下，宽恕琅邪王之罪。”

　　高俨深深低着头，一语不发。高纬的脸上出现了愤恨和不屑的神情，忽然他跳下马，从高俨的腰边拔出刀，在高俨和斛律光错愕之时，刀环狠狠砸在了高俨的头上。高俨叫着扑倒，高纬追着他又砸了十几下，恨恨地把刀丢开一旁，瞪他一眼，大步走回宫门去。

　　斛律光把他扶起来，高俨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都在打哆嗦。看着高纬的背影消失，高俨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吁了一口气。幸好高纬平日疏于练武，力气小，不然高俨恐怕自己早已死在他手底下了。高纬打高俨的时候倒也不那么疼，高俨只是害怕高纬转过刀来捅进他的身体，也为了让高纬尽快解气，才惨叫连连。高俨看了斛律光一眼。虽然什么花都没说，他的手紧紧攥着斛律光不敢放。

　　“仁威！”胡太后一把将高俨搂进怀里大哭。高俨也忍不住趴在母亲身上啜泣。高纬气得脸色泛红，闷闷不乐地瞄了一眼他们。胡太后心疼得抚着高俨的头发，问：“你一向懂事，娘知道这事一定是有人教你干的，是谁？”

　　高俨擦擦眼泪：“是、是……”胡太后急得直向他使眼神，高俨当然明白太后是在给他开脱。高俨咬咬牙：“是高舍洛、王子宜他们。”高纬竖着耳朵听他的话，他知道这次被他报出名字的人都难逃一死了。

　　陆令萱蹙蹙眉：“开府里的小小官吏，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胡太后拍了下高俨的手：“还有谁？说，都说出来！”

　　高俨闭口不语。高纬的眼睛瞄了过来，神色不耐烦起来。胡太后赶紧拽了好几下他的衣服。高俨低着头：“冯子琮。”

　　胡太后的眼睛向高纬瞟来，似乎带着一种炫耀：“去，处置了冯子琮这个逆贼。”

　　高纬面露难以置信的神情。冯子琮是他的姨父，辅佐他处理政事，虽然他一向亲近高俨，高纬在此前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冯子琮会是高俨的人，但高俨亲口说出他的名字之时，高纬还是觉得无法接受。他又被人背叛了一次，又是一个亲人。父亲、母亲，姨父冯子琮，每一个人都更看好高俨、更喜欢他，而从来没有人想过，高纬也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应该呵护的后辈。

　　高俨的同伙供出的全部名单捧在高纬手里，众人奇怪地看着高纬，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看着眼泪愈发汹涌起来。终于，高纬抛开了名单：“广宁王、广宁王……”

　　韩凤匆匆忙忙拾起了名单：“陛下？”

　　高纬拍案而起：“朕对他有什么不好？他为何帮着高俨来杀朕？”在这所有的人中，唯有这一个让他最愤怒难于接受。大部分的人，他甚至连名字都没见过，可是广宁王高孝珩却是所有宗室中他最为信任和亲近的一个，而论辈分他仅次于任城王高湝、冯翊王高润，地位崇高。高纬礼遇他、重用他，他从高纬这里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尊荣，高纬不求回报，只要同他一起吟风弄月、共赏歌舞，高纬当他是为数不多的朋友。想不到他这样推心置腹的高孝珩，竟然也怀有异心。

　　他们回答不了高纬的问题，韩凤只能问：“陛下，决定好如何处置这些人了吗？”

　　高纬扫翻了笔架：“杀、杀、杀，全都杀！”

　　谁都看得出来高纬现在正怒火万丈，作不出理性的决断。斛律光道：“陛下，陛下要杀的琅邪王开府之中的人，都是勋贵子弟，杀了他们，恐怕人心不安。”赵彦深也附和。

　　高纬向后一倒坐下，冷静了一些：“刺配的刺配，贬官的贬官，审讯过后，你们依事实而定。已经死了的那几个为首之人，朕要他们暴尸街市！”库狄伏连、高舍洛、王子宜、刘辟强、都督翟显贵，都已经被就地处决，残忍地肢解。胡太后护着，杀不了高俨，不这样做，不足以让高纬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