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60、斛 律（七）

　　婢女把一件白袍披上解忧的肩头，解忧从澡盘中走出，踏进木屐。把身体擦干之后，婢女立刻把全新的贴身衣物给她穿上，又穿上中单。走出沐浴间，婚服、鞋履、首饰，在一个一个托盘里整齐地摆放，手捧托盘的婢女们站成一列。

　　婢女把婚服一层一层地往她身上套，解忧两手张开站着一动不动，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娃娃。她的目光始终向着正前方，即使郑妃从旁走过，也不曾移动。郑妃看着女儿，无奈地叹了一声。尽管解忧从来都是这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身为母亲，郑妃知道，她正在伤心。

　　穿好了衣服，郑妃吩咐婢女们都出去，上前拉起解忧的双手：“像一下子长大了一样。解忧，真漂亮。”解忧仰着头，看郑妃。“你没有什么，想对爹娘说的吗？”解忧低头，很努力地想了一会儿，重新看着郑妃，摇头。郑妃倏然垂泪，把她搂在胸前：“现在可以哭。”解忧靠着郑妃，摇头。

　　沉重的发髻压在头顶，解忧歪了一下头，似乎整个发髻就要掉下去，头发被扯得生疼。乳母赶紧把她扶正，这时外边已经有人催了，乳母从案上拿起方巾，方巾一落，盖住了解忧整张脸。忽然间，解忧觉得自己忍不住了，在眼眶里转了几圈之后，眼泪终于流下来。

　　在众人的搀扶下，解忧小心地跨过门槛，两个人从两边过来扶住她。解忧心里一动，左边是郑妃的手，右边，虽然她不熟悉，但她知道是父亲。他的手握得有点紧，解忧看着他捉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泪水更加汹涌。

　　耳边时不时听到郑妃的抽泣，而长恭，始终未发一语。扶着新妇上了马车，车前骑马的少年昂然扬鞭：“出发。四叔、四婶，请留步。”

　　送亲的队伍已经走远，马车都已经看不见。郑妃笑着，仍然在哭泣。长恭轻拍她的肩：“好了，回去吧。”

　　郑妃点头：“解忧这孩子，怎么叫人能放心？”

　　“解忧不小了。”看着郑妃哭泣，长恭的眼睛也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睛，忍下来：“女儿大了，总要走的。”长恭很想亲自送解忧，可是被孝珩警告那要叫人笑话的，长恭只能让正礼和孝琬的庶子正则送亲。他们始终也只是少年，娘家的人又不能去参加婚宴，想到解忧到了那边没有人协助指导，长恭的心就是放不下。

　　正礼走到新房外，却见新房的门大开。进去后，只见满屋一个人都没有，到了内室，才见新妇孤孤单单坐在榻上。听到脚步声，她的头晃了一下，方巾在摇摆。“解忧，我是来道别的。正则喝醉了，我们要先回去。”正礼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们要去看热闹，我就让她们去了。”解忧伸手，把挡住视线的方巾揭开。看到她藏在方巾下的脸，正礼一愣，没忍住笑出来。他赶紧找了一块丝帕沾了些酒水，擦拭解忧的脸。解忧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奇怪？”

　　“妆花了。你哭得很厉害？”正礼把丝帕翻过来，继续擦，“可惜擦掉了，等会儿你只能素颜见你的夫君了。”

　　“有什么不好？反正是要洗的。”丝帕很脏了，又没有水可以洗。正礼只好重新又找了一块，再用酒水打湿来擦。差不多了，正礼借着灯光，仔细看她脸上还有没有残余的粉。解忧靠向前，抱住了他的腰。

　　“解忧……”原来解忧靠在他的身上哭。正礼想起解忧说过，她不想嫁人的。他轻轻摸摸解忧的脑后：“不用哭。长大的姑娘没有不嫁人的，想父母了就回去看看。都是在邺城，也不远的。”

　　解忧哭起来不停，正礼只好不动让她抱着哭。直到有说话声由远及近，正礼忙敲敲解忧的肩膀：“不哭了，她们回来了。”

　　解忧忙坐好随意用手擦了两把脸，正礼一见，用手里的丝帕仔细擦掉她的泪痕，把方巾重新罩上。“河间王？”随解忧嫁过来的兰陵王家的婢女认得他。

　　正礼颔首：“我是来向济南公主道别的。也向各位姑娘道别。”太过亲切了反而不好，婢女们嬉笑着相互推搡，正礼连忙逃出了新房。

　　“今天是解忧出嫁的日子吧？你怎么会在此？”郑妃回头，李祖娥站在她的身后，容光焕发，精神格外的好，脸上的笑容也少见得灿烂。

　　郑妃点头笑答：“来告诉济南夫妇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郑妃幽幽望向郑季姜的灵牌：“一晃眼，女儿都出嫁了。季姜——”好像还是那个少女，倔强坚强。

　　郑季姜在时，李祖娥和她接触甚少，不了解她，连喜恶也说不出来。但是这些年里，对郑季姜的灵位，她和对济南王高殷的灵位一样，打扫、焚香、上供品，一样都不少。在这个阁子的另一个角落，供奉着李难胜的牌位。李祖娥含笑抚摸着郑季姜的名字，郑妃这时才知，她的高兴，是为了出嫁的解忧：“可惜我不能见见解忧的夫婿，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儿。道人、季姜在天上看着，一定会保佑解忧的吧？”

　　“过三日回门的时候，一定会跟解忧、恒伽说，让他们挑个时间专程来拜访您。”郑妃也是到现在没有见过斛律恒伽，但是身边认得斛律恒伽的人都交口称赞，而长恭也觉得他不错，郑妃就相信他是不错的。

　　李祖娥不假思索地点头：“解忧自筹备婚礼以来，我这个叔祖母就不曾见过她呢。你们夫妇也是。”

　　“明天，王爷就会来了。本来约定明日同来，我心里高兴，实在等不及。”郑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祖娥颔首，问：“主上赐给解忧的封号是什么？”

　　“济南。”郑妃脱口而出，忽然像被堵住了喉咙。李祖娥失神了一瞬，转过头，高殷的名字上面赫然刻着“济南闵悼王”。这个反应，也是郑妃初得知这个封号时的反应。郑妃尴尬地笑：“未必不好，也算济南王后继有人。”

　　“济南公主——”李祖娥的唇角勾起一笑，冷的或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