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63、明 月（一）

　　郑季姜的灵位前，解忧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李祖娥从旁伸出手扶她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人呢？”解忧不回答，也不敢看她。她当然知道李祖娥问的是斛律恒伽，解忧昨天决定来妙胜寺之时本来决定叫上他，可是昨天一整天连晚上都没有见到他。其实解忧也不那么想他跟着自己，便没有派人告知他。

　　李祖娥看着她的神情，一愣，还是温柔地笑了：“他有别的事要忙，是不是？不要紧，下一次叫上他来，让二奶奶看看。”解忧敷衍地点点头。李祖娥心中疑问，解忧纵然脾气古怪，也不至于这样任性，也许这门亲事真的结得很不称她心意。

　　李祖娥和解忧一起走在屋檐下，假装不经意问：“解忧觉得你的丈夫够不够好看？性格够不够好？”解忧毫不迟疑地摇了三次头，然后才反应过来一般，脸上有些尴尬。李祖娥宽容地笑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解忧注目望着她，沉吟不语。故意作出困扰的表情。“那你举个例子，像是谁那样的？”李祖娥问。解忧看着地面，固执地不肯回答。

　　牛车侧婢女搀扶着解忧，解忧一手提起裙子，忽然见鞋底踩住的一张纸。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写着什么样的字迹。未等解忧弯腰，婢女已经捡起白纸递了上来。“百斗飞上天，明月照长安。”路上听见有小孩唱着陌生的歌谣，似乎正是这个词。解忧随手把纸丢下，爬上牛车。

　　乳母每天两次抱着小皇子来见见斛律皇后，斛律皇后除了逗弄小孩和偶尔接待来造访的客人，依旧很少做别的什么事，也不再坐在案前发呆，心情倒是好了许多，更经常能看得见笑容了。

　　义宁公主万般舍不得地把婴儿还给了乳母带去哺乳：“虎头虎脑的，多可爱啊，真叫我爱不释手。”斛律皇后只是笑，不回应，也不谦辞。还好义宁公主跟斛律家的人相处多了，知道他们都是这个脾性，在皇后面前只有靠自己积极地寻找话题：“听说陛下、太后给了小皇子不少赏赐，小皇子毕竟是斛律家的皇后生的，身份地位自是不比寻常。”

　　斛律皇后微笑不语，义宁公主一瞥，仿佛什么愁绪萦绕在双眉间。好不容易等到中宫生下皇子了，太子之位却早已有主，义宁公主也为此觉得不合理，更莫说皇后。“皇子还小，将来长大了，也学习道理了，这孰高孰低，还不是立见分晓？血统摆在那里，不容混淆。”义宁公主俯身轻说。

　　“若是同我一样，岂非连汉字也认不得几个？”义宁公主顿时脸色僵硬，斛律皇后赶紧笑着化解，“我是说笑。皇子是高家的人呢，高家哪一个不是聪明伶俐？像皇帝——”皇后摇摇头：“嫂子同大哥和解了？”义宁公主之前甩下斛律武都一个人跑回邺城，就是因为两人吵了架，上一次义宁公主进宫的时候，跟斛律皇后讲述了前因后果。这一次，义宁公主是来辞行的，马上就要随参加完斛律恒伽婚礼的斛律武都回到任职的衮州去。

　　“一个小妾，犯不着跟她一般计较。我不回去，倒叫她舒坦了。”提起这事义宁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斛律武都新近纳了一个颜姓小妾，宠爱非常，义宁公主看不过时常给颜氏找麻烦，颜氏告到斛律武都那里，想不到斛律武都为了护一个小妾竟然斗胆跟公主叫板。

　　斛律皇后沉默着，义宁公主看见她的神情忽然想起了很多人，长年相伴高纬的李昭仪、太子的生母弘德夫人穆氏，还有听说高纬又有了新宠胡昭仪。义宁公主苦笑：“嫁作人妻的，都一样是委屈。”

　　皇后不答不应，只是望着义宁公主听她说：“皇帝少年心性，容易被蛱蝶所迷。其实要讨好他也不难，皇帝爱玩，就投其所好，我知道皇后大度，可是在后宫里，总要教那些人认清了谁才是正主。”

　　这是一番委婉的规劝，像斛律皇后这样成天表情严肃，不屑调笑，一定不招人喜欢，特别高纬是个不正经的性子，斛律皇后这样简直像处处跟他对着干似的。但斛律皇后似乎不爱听这话，心不在焉地抽了一根从袖子镶边处脱出来的丝线。义宁公主改换话题道：“那个胡昭仪，人我是未见过。记得当年我二哥与大嫂为我侄儿弘节安排婚事，差点聘下陇东王家的姑娘，似乎就是现今的这位昭仪。”

　　皇后的手仍在抽丝线，义宁公主见她迟迟未抬头，起来告辞道：“明日就要启程了，今天还不能回去晚了呢。家里托我给皇后捎的也捎到了，这就告退了。”

　　“公主走好。”皇后颔首，喊女官送客。

　　义宁公主走了不到一刻钟，女官就进来禀报：“皇后殿下，皇帝和胡昭仪到了。”斛律皇后一愣，她正想着义宁公主所说的事，胡昭仪这就来了。

　　胡昭仪依偎在高纬身旁，她自入宫以来似是一天比一天美貌了，与高纬也一日胜一日的如胶似漆。斛律皇后耳闻高纬对她的种种爱宠，到底不曾亲眼看见：“见过陛下。陛下今日怎么突然造访妾身这里？妾身也没有来得及准备迎接。”斛律皇后分娩以后，四个月不曾来访过她了。

　　“广宁王和祖孝征等人刚刚辞出回家去，途经附近，便想来看看皇后。”高纬说话时一直看着胡昭仪，斛律皇后不禁怀疑，不仅是胡昭仪提出来此，连这些话，也是胡昭仪教他说的。高纬左顾右盼：“我儿呢？”

　　斛律皇后笑了笑，只是嘴唇勾动了一下：“可惜，已令乳母带回去了。是否要吩咐人去把他抱过来？”

　　“这倒不必。我自过去看看便可。”高纬停顿了一下：“那，我们先走了。”

　　斛律皇后垂首屈膝，按捺着失落不让它流露在脸上。高纬身旁的胡昭仪忽然道：“陛下请皇后出席宴席，怎么也不来？少了皇后，当真无趣。皇后姐姐日日守在这宫中，不也无聊吗？”

　　虽然高纬好几个月没有来看望过她，确实间或向她发出一些宴会的邀请，但是都被斛律皇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回绝了。斛律皇后不喜欢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喜欢被人拿来与穆黄花、与胡青蛾作比较，好像在那些人的眼里，自己样样都输她们。纵然自己并不出色，也不愿意沦为他人的陪衬。

　　高纬和胡昭仪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可是半晌等不到她开口，胡昭仪的脸上闪过一片尴尬的神情，很快重拾了微笑，挽着高纬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