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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明 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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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昭仪双手捧着汤碗,小心地端到胡太后的案上。胡太后拿起汤匙在汤中拌了几下,兜起小半勺啜了一口。她的目光始终盯着胡昭仪,胡昭仪低着头不敢抬。胡太后忽然丢下了汤匙:“你本事不小,主上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倒是我小看了你。”
胡昭仪的头垂得更低。胡太后的口气不善,这倒没有什么,她了解胡太后的个性,似乎总有很多不愉快,倒未必是她引起了胡太后不高兴。“万事没有长久不变的,男人的心更是如此。主上今天宠你越盛,别人就恨你越多,到头来你要受的苦也深。”胡太后瞥了她一眼,忽然又换了语气:“我不是挖苦你。后宫险恶,谁还会比姑姑我疼你更多呢?”
“是。”胡昭仪小声回答。
胡太后突然叹息一声:“有人看着你得宠眼红呢。陆令萱最近频频跟那些后宫来往,正等着机会把你拉下来。千万把住了主上,别给他机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主上喜欢什么,都从着他去。别仗着给你撑腰的是太后,就目空一切了。”
胡昭仪俯身:“妾身谨记。”其实胡太后哪里谈得上给胡昭仪撑腰呢,皇宫里是陆令萱权势熏天,身为太后也处处受陆令萱牵制。现在已不是胡太后帮了胡昭仪,而是得益于高纬对胡昭仪的宠爱,胡太后在宫里也倍受尊重。胡太后对眼前的形势知道得很清楚,只是她好面子,她无法在侄女面前承认或者默认。
半醉的祖珽摸索着离开席,混到人群中跟随着舞伎的动作舞蹈了一阵,走去把正看得高兴地孝珩从主人席上拉下来,孝珩一边搀扶祖珽,一边也逐渐跟上了舞蹈的拍子。长恭站在门外,看了片刻,随着仆人指引到席位上去。
对面的延宗隔着人群跟他招了招手。不一会儿,孝珩离了场,旁边的一个舞伎帮着扶祖珽,祖珽一个人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让舞伎扶住他往席位走回去。他的席位就挨着长恭,站在案前拿了一杯酒喝的时候,转过来面对长恭:“殿下,今日来晚了,罚酒罚酒!”
“好。”长恭接过祖珽命人端上来的酒一饮而尽,祖珽又让婢女满上,一连饮了三杯。喝得太急,把长恭的脸憋得发红。长恭挥手道:“使君,来。”
祖珽好奇地靠过去,长恭从衣襟里拿出几张折叠的纸,正要给他,忽然想起祖珽看不见:“这里是两句谶言,第一句是‘百斗飞上天,明月照长安’,还有‘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长恭拿出这些给他,是要他解谶言的:“我这几日在城里听到有人传唱,故写下来,请教使君。”
长恭喜欢收集民间的谶语,这些谶语往往预示一些事实的发生。祖珽精通术数,对这些谶语反而不是太认真,并非不信,只是认为不必太过于计较。太过认真计较的结果,就是像长恭一样小心翼翼、规行矩步地活着,人生少了许多乐趣。长恭的行为在他眼里有一种窥视某些事物的感觉,也许他希望通过谶语早一步了解到自己的命运,但是祖珽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预料到自己生命的趋向。
“百斗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祖珽放下酒杯,从长恭的手里把纸拿过来,捏在手上。这两句谶言都让他想到同一个人。
“使君?”祖珽看似琢磨了好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拿着纸翻来覆去地摸,长恭忍不住轻声唤。
祖珽把纸塞回长恭手里:“明月、槲树。不过兰陵王听了这么多谶言,也该知道不是每一句谶言都会成真的。”祖珽拉过长恭的手:“来来,跟老瞎子赌一把。”祖珽酷好赌博,但双目失明之后赌博不方便,赌得便少了。他虽跟孝珩要好,却更喜欢跟长恭赌博,因为长恭赌技好,更不会骗人。
宾客至暮色降下方才陆陆续续散去,祖珽抱了半埕没喝完的汾酒,被孝珩送上牛车。祖珽手扒着车沿,从里面探出头面向孝珩的方向:“留步留步,改日一定再来造访。”祖珽每一次都是这句话,他的“改日”通常不超过十天。如果不是他经常在宫中陪伴皇帝饮宴,身为大臣又有许多公事,也许天天都会来。
“弘节昨日已经回京城了。”
“母后同我说了。”长恭面向孝珩说道:“大嫂过世、弘节要回来邺城,都不通知我们,确实是不应该。”弘节对叔叔们的态度不太好,不止孝珩,长恭心里也觉得有点难受。
延宗拍案:“不像话!”正在他身边收拾碗盘的婢女吓了一跳,延宗把碗盘向前一推,婢女才接着收拾。延宗问:“大嫂死了?什么时候?”一向不知道她有什么病痛的,年龄好像也不是很大,竟然没声没息地就没了。延宗转念一想,自己多年没有跟他们母子有什么联系,不知道大嫂生病也是应该的,要怪只能怪弘节,没有尽到为人子、为人侄的责任,连母亲过世这么大的事也不告知叔父:“弘节这小子真是欠揍!”
“大嫂病了有一阵子,他们只给母后和正礼去过信。母后写信让大嫂回来医治,可能没来得及。”静德皇后近来身体也不太好,长恭和郑妃几乎日日去探望:“二哥,什么时候得空,去河南王府看看?”
“嗯。”孝珩思索了下:“到时我们同行。”弘节和自己闹过矛盾,他担心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客人,还是跟长恭、延宗结伴去比较好,以免到时和弘节见面尴尬。
车里闷热,祖珽把帘子挑起来,随意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听着车轮辘辘作响,想起了长恭所给的那两句谶言,祖珽不禁笑了起来:“百斗飞上天,明月照长安——不好办呐,不好办。”
少儿朗朗的歌唱声传进耳中,这声音近在咫尺。祖珽让车夫停下车,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喊道:“孩子们、孩子们,过来。”歌唱声停下,几个小孩大概一起商量了一会儿,才走向他。
“现在不兴唱这个了,我昨天在城东听那边的孩子唱‘盲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你们会吗?”
“什么?”一个童音问。
祖珽复述一遍:“盲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哦,知道知道。盲、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小孩子学这些学得极快。他们只管学,也不问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一群孩子就唱开来:“盲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盲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