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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明 月(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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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可有什么特别的风声?我收到的这封奏疏说咸阳王有谋反之意,果真有此事?”高纬向来不理政事,偶有特别重大的事会有人把奏疏递到他这里,他也未必会看,不过斛律光果真要造反的话,绝不是一般的事,高纬对此十分关注。
斛律光固然功高盖主,但他家历代为将,对高家一直忠心耿耿,高纬一方面觉得他不会有异心,另一方面,以斛律光的权势地位,要收拾他高纬简直易如反掌,高纬不得不提高警惕。曹操、刘裕,也都是前朝的能臣良将,为旧主立下赫赫之功,野心暴露之后人们才恍觉,说到底还不是在觊觎帝位?
祖珽诚惶诚恐地跪下道:“不敢隐瞒,臣确实有所耳闻。”
“陛下!”陆令萱含泪喊了一声,“这些年,皇后与老婢结下诸多不快,皇后父女恨老婢,老婢没有理由开脱,要是老婢,老婢也只能认。但老婢做什么都是全心全意地为了让陛下高兴啊!难道老婢真的该死吗?”
“姊姊,你在说什么?”高纬惊奇地瞪大眼睛,“你有什么错?你怎么会该死呢?”陆令萱望了高纬一眼,伤心地哽咽不语。高纬问:“姊姊以为,该如何处理此事呢?”
陆令萱迅速向祖珽使了个眼神,祖珽马上道:“谋逆是先帝钦定的十条重罪之一,自然当按律论处。”北齐立国以来,一直沿用东魏时文襄皇帝高澄命人编纂的《麟趾格》,武成帝高湛命人在《麟趾格》的基础上修订律法,在律法中规定了“重罪十条”:一曰反逆,二曰大逆,三曰叛,四曰降,五曰恶逆,六曰不道,七曰不敬,八曰不孝,九曰不义,十曰内乱,犯此十条重罪,无论何等权位、何等功劳,均不予减免。
“可是,若没有确凿证据,仅凭市井谣传,就将斛律家定罪,恐怕难以服众。”斛律光掌军多年,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也听说过他在朝中、在军中的威望如何,只怕一动斛律光,就要引起大片骚动。
高纬等着有人说话,陆令萱不知该说什么,看着祖珽,祖珽又沉默良久:“‘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百升为斛,明月乃咸阳王斛律光小字,其中的意义,还不明了吗?‘盲老公’指的无疑就是臣,臣正是与国同忧、忠心耿耿效忠陛下您的。‘饶舌老母’看来就是指女侍中陆令萱。”
这些解释在高纬收到的奏疏里都已经写到,此时祖珽再述一遍,高纬竟然觉得心惊胆颤。祖珽接着道:“斛律家累世大将,斛律明月声震关西,其弟丰乐威慑突厥,一家之中女为皇后,男尚公主。声威如此,陛下,谣言可畏。”
高纬沉吟不出声,他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陆令萱眼睁睁看着高纬不发一言离开了他们,瞥了祖珽一眼,他没有半分焦急神色,又似乎在盘算什么,于是定下神,知道祖珽一定会有别的办法。既然都已经说出来,斛律光就非死不可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绝对不能被他先出手。
韩凤是行伍出身,弓箭难不倒他,一连两箭中靶。高纬看见,从宦官手里抢过自己的弓,手指扣在弦上拉了一下,忽然又放了下来,隐约还叹了口气:“这样对着靶子有什么趣味?帮我选个日子,朕要出猎。”
韩凤答应道:“是。”高纬本来好好地和他在殿中握槊,后来陆令萱来了,不知为何高纬就开始心不在焉。韩凤侍候高纬多年,一向以善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深得高纬信任,高纬的半分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陛下有何烦恼?臣愿为陛下分忧。”
高纬四下察看,发现陆令萱不在,小声问韩凤:“你听说过‘百升飞上天’吗?”
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的韩凤不知怎么说才好,思索了一会儿回答:“好像有。”
“斛律光是不是要反?”
韩凤一愣。高纬问得倒是直白,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赶忙摇头:“相王满门忠烈,天下尽知,怎么会反呢?”和陆令萱、祖珽不一样,韩凤和斛律光同为鲜卑勋贵,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两家平日往来不多,但斛律光不曾为难过他。他和斛律光等人是一条船上的,与以祖珽为首的汉人互不待见,一旦汉人得势,他们这些鲜卑勋贵必然受到挟制。从这个角度而言,任何不利于斛律家的事,同时是不利于他的。
“现下城中谣言满天,难道都是有人凭空捏造?”几乎不涉政的高纬并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知陆令萱、穆提婆、祖珽与韩凤,同样是他的左膀右臂。
“或许。”高纬对斛律光明显已经猜疑,韩凤一时拿不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只能迷迷糊糊地搪塞:“相王若死,会有许多人从中得利,如此,有人想要置相王于死地也不足为奇。”
韩凤没有名言,但足够提点高纬重新思考。陆令萱母子前不久才为穆提婆提亲被拒和赏赐的事闹到他跟前,与斛律光不和是必然的,上疏言此事的是祖珽的大舅子郑道盖,而祖珽与陆令萱母子私交甚笃,自然而然会站到他们这一边。陆令萱固然对自己千万般好,但高纬相信也允许她保有那么一点私心。或许真的只是私怨而已。
韩凤说完这些话,不再吱声,悄悄举目观察高纬的脸色,看高纬像是听进去了他的话,暗自舒了口气。
“陛下!”陆令萱带着宫女笑盈盈走了过来,“老婢见陛下、韩使君玩得高兴,就没有打扰了你们,去叫膳房做了几样点心。陛下瞧你都出汗了,这汤可以去热降暑,请用。”韩凤一直和穆提婆关系不错,陆令萱对他十分热情。
高纬含笑端起碗:“姊姊费心了。”虽然一贯脸皮薄,但身为皇帝高纬知道自己本应该被人伺候,并不对每个人都这样和气,陆令萱又是一个例外。高纬视她如生身母亲,又知道她并非生母,因而怀着厚重的感恩之心。
“在下却之不恭。多谢多谢!”韩凤坦然接过陆令萱给他的汤。
陆令萱对韩凤笑了一笑,高纬请她坐。陆令萱一边坐下一边问:“陛下在和使君商量什么?” 看到高纬的眼神躲闪,陆令萱笑道:“妇人家不懂得,不该问的。”
韩凤很识相:“夫人太自谦了。谁不知夫人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呢?”
陆令萱眉开眼笑:“使君这话真叫我老太婆担当不起。陛下年少,有赖使君教导。陛下,我常听人夸奖祖珽的才华,祖珽从神武皇帝在时就辅佐高家了,算得上元老重臣,陛下有什么疑难,可以多咨询他。”
韩凤瞟了一眼,默默低头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