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403、周 武（二）

　　冯小怜走在凉风堂外，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扶着墙小步地走在檐下。冯小怜不喜欢小孩子，但这个小女孩孤零零一个人在行走，她好奇走过去。有人挡在面前，女孩猛然抬起头来，胆怯地看着眼前的冯小怜。

　　皮肤很白，鼻梁不似一般小孩那样塌，而是在两只眼窝间隆起。睫毛浓密，眼睛深邃，算不上太可爱。两只眼睛闪着胆怯的光。冯小怜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是宫女？还是皇女？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女孩看着她眨了眨眼，贴着墙根，好像要从冯小怜与墙之间的缝隙溜过去。冯小怜往旁边一跨挡住了她的去路。女孩慌乱地缩在墙边。冯小怜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突然想笑，弯下来拉起她的小手，女孩不乐意，也没有抗拒。

　　高纬看着冯小怜牵着一个小孩进来，十分奇怪。冯小怜边走边说：“陛下，看我在外头捡到了什么。”

　　高纬望了望那小姑娘，还没作出反应，陆令萱大叫：“哎哟，这不是皇女吗？”冯小怜顿了一下，迟迟抬起头疑惑地望陆令萱。高纬打量那小女孩，那种形容，是有几分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陆令萱已经走过去，抱起皇女回到席上，皇女坐在她的膝盖之上：“除了太子，宫里还有比她尊贵的吗？她是斛律皇后生的小皇女啊。”

　　“斛律皇后？”冯小怜耸耸肩，露出不屑。

　　仿佛被什么触动了，高纬顿觉羞愧，自己的女儿，居然都不认得。陆令萱把皇女搂在身边，叹气道：“这母女俩可怜。皇女当作宫女养，没有母亲，连父皇都见不上一面；斛律废后幽居在冷宫里，过得冷清。”陆令萱忽然抹泪：“陛下啊，三年来你可曾有过半句嘘寒问暖吗？”

　　一边是冯小怜越来越差的脸色，一边是陆令萱滔滔不绝的泪水，高纬登时为难起来。迟疑了片刻，高纬还是顺陆令萱的意道：“姊姊说的甚是，这几年，是我太冷漠了。皇后已废，我如何再与她团聚？姊姊为我备一些贴心之物，明日劳烦姊姊派人走一趟，送与绮英。”高纬诧异自己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原本已经忘得干干净净，话到这里，自然而然地吐露。

　　冯小怜没吱声，坐到高纬身边。陆令萱对冯小怜说：“花木虽好，难免衰败。这株花木陛下浇灌了那么多年，虽然不如往昔兴盛，也舍不得轻易割舍。淑妃会为此怨恨陛下吗？”

　　“太姬哪里话？”冯小怜灿烂地笑道，“斛律皇后，陛下结发之妻，皇女之母，眷顾她应当的。小怜万不敢有半句怨言。”

　　一个被废多年的皇后，有什么可怀念的？冯小怜怒气冲冲地在庭院里一路疾行，陆令萱走后她就辞了高纬，不想看到他、一万个不想！她在穆皇后的寝宫外，等候觐见皇后。女官出来邀请她进入。

　　穆皇后的手边放着一只锦盒，手中拿着一块方巾，翻来覆去地看。冯小怜见了礼，穆皇后依旧在翻看那方丝巾。冯小怜问：“皇后，在看什么？”

　　穆皇后摇摇头，反而问：“你心情不好吗？听说刚刚你在外面，怒气冲冲的样子。”冯小怜到了穆皇后面前，就把怒意都收了起来，尽量显得平和。

　　穆皇后一说，冯小怜立刻撅起小嘴，满脸不高兴：“没事。”立即又说：“当初他把斛律皇后废了，现在又想起来去找人家。天知道那个皇女，为什么那个时候出现在凉风堂，他现在光想人家的好了。”

　　听冯小怜一通没头没尾的抱怨，穆皇后用了一点点时间，大概理清了来龙去脉，好声好气劝道：“你别生气。陛下啊，就是这样多情的人。斛律皇后，呵，斛律皇后——又怎么及得上胡皇后一根头发呢？”穆皇后惆怅地，又拿起那方丝巾。

　　冯小怜一惊，赶到穆皇后身边，却不敢伸手去拿，只是看着方巾。站在这个角度，她确实看见了，丝巾上写着一行一行汉字，只是看不清。“如此深情款款，除了胡废后，你我又有谁得到了呢？”穆皇后摇头叹息。冯小怜绷紧的脸，涨得发红。

　　散了宴会，到处找不到冯小怜，听人说她去了皇后那儿，高纬本想去寻找，半路上折进了别的殿阁。逗留了小半个时辰，高纬决定不再去皇后那里找她们，回到冯小怜的住所，只等冯小怜回来。高纬取下琵琶，拨弄半晌，偶然停下，发现冯小怜已不知在屏风外站了几时。高纬放下琵琶靠近屏风：“为何不进来？”

　　冯小怜走进来：“陛下弹得那么尽兴，怕打扰了陛下雅兴。”

　　“我等你呢。”高纬拉起她的手：“快来弹琵琶给我听。”冯小怜苦练琵琶，她天赋极好，技艺早就超出了高纬，高纬喜欢听她弹琵琶，更爱与她切磋技艺。

　　冯小怜抱起琵琶，高纬把拨片塞到她手里，冯小怜调了几下弦，却又不开始：“陛下，你说，还有什么人，琵琶弹得比我更好吗？”

　　高纬不假思索：“没有。”确实没有了：“祖孝征的琵琶弹得甚好，可惜他已经过世。”冯小怜握着拨片，扎了一下高纬的肩。高纬还在发愣，冯小怜莫名其妙地咯咯笑个不停。高纬捂着被她扎了下的肩膀，正要开口询问，冯小怜的拨片就在扣住琵琶弦翻动起来。高纬端正坐在她侧面，闭目倾听。

　　冯小怜在心里分析了好多，高纬对斛律废后，应该没有什么感情，不过高纬是个念旧的人，冯小怜也很明白。斛律废后现在处境不好，高纬和她那么多年夫妻，出于同情而关心她。再说当时斛律后被废，宫里的舆论都是同情斛律后，冯小怜也被那时的舆论所影响，认为斛律后是无辜被废，实在可怜。

　　而胡皇后——高纬过去就那么宠爱她，胡后被废根本不是高纬的意愿，旧情复燃也是意料之中。或许还不是旧情复燃呢，而是高纬同她从来就没有断过。冯小怜认为自己几乎占据了高纬所有的时间了，怎么他还会有时间去想念胡废后呢？

　　“陛下，听说胡皇后擅长多种乐器，琵琶想必也弹得很好？”

　　高纬凝视着她，先是笑了一声：“你为何今日想起来问这个？她弹得没有你好。”虽然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可是冯小怜为他前一句话不高兴地垂下了首。高纬忙解释：“你问便问了。只是宫中许久没有人提起她，我好奇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你是否同她传递信物？”

　　高纬的表情僵硬了。冯小怜的眉头越来越纠结。高纬终于赶在她爆发之前给出解释：“她为我不能易嫁，独守闺房，我怎可能再对她不闻不问呢？否则我便是薄情寡义之人，怎么配得上小怜？而我只愿意与小怜一人，同生共死。”

　　“你可以传递信物，不许与她幽会。”冯小怜语气坚决，高纬毫不迟疑地连连点头。冯小怜再道：“你如果负了今日之言，就要比我先死。”

　　高纬呵呵笑道：“我可以比小怜先死，小怜不可比我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