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41、静 德（十）

　　天保元年七月，诏尊文襄妃元氏为文襄皇后，宫曰静德，封文襄皇帝子孝琬为河间王，孝瑜为河南王。燕氏步履轻盈地走进静德皇后的寝室，她正背对着门，手上捧着一张弓。燕氏向静德皇后行礼，叫道：“夫人——皇后。”

　　静德皇后回首，对她微微一笑，把弓给了身边的婢女：“这是文襄帝从前常用的弓，如今只能睹物思人了。”她向燕氏一摊手，示意她坐下。静德皇后继续说道：“蒙皇上恩赐，让我入静德宫居住，我要带进宫去的也不多，都已安排妥当，明日，我就要搬到宫中了。”

　　“恭贺皇后。”燕氏恭敬地低头祝贺。又问：“三郎君和两位姑娘呢？”

　　“我不便带孝瓘入宫去，孝琬因此也不愿意随我入宫。曜珂的年纪，可以照顾自己了，她想跟哥哥们在一块儿，我决定让她留下。明天我只带走曜琳。”静德皇后说道。

　　燕氏点着头，静德皇后注视自己的目光让她觉得难受，她猜想着静德皇后为什么找她到这里来，但始终没有半点头绪。燕氏只好俯首道：“您要入宫了，是否有什么要吩咐妾身的？”

　　“除了曜琳之外，我还想带一个人入宫——你，小柔。”燕氏猛然抬头：“那绍信呢？”“你温柔乖顺，搬到了宫中，恐怕要面对的都是陌生人，我需要你这样的人在身边。不过绍信若得到年长哥哥的教导，是不是更好呢？而且皇宫毕竟是一个不太自由的地方，你希望把绍信禁锢在里面吗？”

　　燕氏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恐慌。虽然她见识短浅，但她也知道入宫意味着什么。本来入宫对一个她这样出身贫寒的女人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但是现在的她不行，她对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有太多的眷恋，太多无法割舍，尤其身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的孩子？“绍信那么小，不能没有母亲在身边照顾啊。”

　　“小柔，把他交给大郎君和卢夫人，你不放心吗？”

　　“我……”燕氏望着静德皇后的双目泪水盈眶。突然，她下床磕头道：“您是文襄帝的皇后，您的决定我无权过问。但是皇后，妾身到底做错了什么？请您告诉妾身，我只求个明白。”

　　静德皇后看着面前被泪水浸湿的年轻面庞，叹气：“你真的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我……”燕氏哽咽着，垂下头。她自问一直都循规蹈矩，没有半点逾礼，也从不敢对他人的事多嘴，作为一个身份低微的妾侍，自己的表现应该是无懈可击。静德皇后所说的错事——“你这么年轻，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无可厚非。无论你想到何处去，想嫁给何种人，只要你说得出来，身为主母的我会为你安排。不管你喜欢的人是谁都好，但，孝瑜不可以。”

　　燕氏没有抬头，捂住自己的脸。静德皇后走到她面前扶起她：“随我入宫去，和孝瑜，不要再见面了。”

　　“小柔、小柔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大郎君……”

　　静德皇后轻轻摇头：“有很多的事情都是出人意料的，不是你想或不想的问题。我并非信不过你，也非信不过大郎君。但谁都无法料得让你继续留下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我只是不想看到那样的事发生。”

　　燕氏的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我真的不能离开绍信！皇后您也是母亲，离开孝琬你舍得吗？何况绍信才那么小，他连一声‘娘’都还没有叫过。”

　　静德皇后平静地面对着燕氏，淡定地开口：“尽管怨我恨我，我的决定不会改变。”静德皇后转身，躲开燕氏含泪的目光。如果要她放手自己的孩子，她也做不到。在对燕氏说这番话之前，她的内心已挣扎了很久。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皇后，”燕氏跪在静德皇后脚下哀求道，“那让妾身带绍信离开吧，离开高家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和大郎君见面了！”

　　静德皇后皱了皱眉：“绍信是高家的孩子，不能让他离开高家。小柔，如果你真的珍惜绍信，回去好好陪着他。明晚，他就只能在乳娘的身边想你了。”

　　花厅里依然热闹非常。绍信坐在燕氏的腿上，抱起燕氏的披帛在小手上搓着。燕氏失神地望着门口。卢夫人已经知道了燕氏的事，知道燕氏的心情不好，也不去吵她。过了很久，燕氏回过神来，摸了摸绍信的脑袋：“以后绍信，就托给夫人照顾了。”

　　卢夫人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燕娘——”

　　“绍信的哥哥姐姐们都很疼他，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大郎君青年才俊，夫人是大家闺秀，有你们教导，绍信会比跟着我这个连《诗经》都读不下来的娘出息一千倍。”话语间说不出的沉重。

　　卢夫人安慰道：“皇后入宫去居住，身边要个侍候的人也是应该。你去侍奉皇后，闲时跟皇后请个假回来看看绍信，不就可以了吗？”

　　燕氏抿嘴凄然一笑。她跟卢夫人说了静德皇后要求自己入宫的事，但没有告诉她原因——她无法向卢夫人说这是孝瑜的缘故。静德皇后要的是自己永远不跟高孝瑜见面，怎么可能给她机会回来呢？“绍信，到大嫂那边去。”燕氏拍了拍绍信道。

　　绍信不知听没听懂，但确实向着卢夫人爬了过去。卢夫人把他抱起来，绍信被卢夫人手腕上露出的一截翠色吸引，立刻抓住卢夫人的手臂掀开她的衣袖，手腕上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燕氏苦笑道：“绍信一直以来，对夫人比对我这个娘还要亲呢。”

　　卢夫人一听，把绍信还给燕氏，说：“说什么呢？像我抢了你的宝贝似的。”燕氏轻轻把绍信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是我心甘情愿托付给你的，哪里是你抢的呢？往后绍信，都要看你照顾了。”

　　“放心，我一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成一个小延宗。”

　　“那大郎君见了，又要不喜欢了。我可不要我的绍信整天去罚跑啊。”听起来是笑话，却苦涩无比。

　　卢夫人感觉到心底一阵难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情，才没让自己像燕氏一样泪水泛滥：“还有什么，等大郎君回来跟他说吧。看着你这样，我心里难受。”燕氏摇首：“照顾孩子是女人家的事，跟大郎君说有什么用呢？”“何苦跟生离死别似的，过不久不是还要回来吗？”卢夫人怨道。

　　燕氏掏出一块玉玦，摆在卢夫人面前：“这是大郎君的，绍信上次拿来玩，就一直忘了还给他。”

　　“既然都给绍信了，就留着吧。”卢夫人掩盖着心中的疑团。

　　“绍信都交给你了，这玉玦你看着办吧。”燕氏掩着嘴，尽管悲伤仍勉强自己笑着，结果眼泪不顾场合地腾涌。卢夫人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是，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