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411、安 德（一）

　　日色昏暗，夜幕半垂，晋阳宫门中走出一队仪仗，数辆车马，皇后、太后皆在其中，随行的人并不多，好似怕浩大声势惊动了晋阳城中人们。穆皇后坐在后面的车上，与太子高恒同车。前方那辆牛车上的胡太后还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了什么，恍惚一觉醒来，有人告诉她晋阳城要打仗了，皇帝叫她赶快收拾东西走，胡太后一听就慌了，急急忙忙命人整理行李，和皇后一行人一起上了车，而到现在也没有人跟她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一辆车上，是陆令萱。

　　混乱的马蹄声直奔而来。“太后，是广宁王。”车外内侍齐绍对胡太后说道。孝珩骑在马上，看了一眼两辆牛车，皇帝看来不在其中。他下马，齐绍按照胡太后命令打起帘，孝珩作揖：“臣高孝珩参见太后。”

　　胡太后嘴巴动了一动向他笑：“免礼。王爷急匆匆的，这是做什么？”

　　“近来晋阳城形势混乱，臣与诸位将军特地在晋阳宫外巡守，以防万一。”高纬想逃的消息传出去后，大臣们立刻自发组织起来商议，孝珩和其他几人就守在各个宫门，防止高纬趁夜逃出。

　　“辛苦了。”胡太后略一点头。显然她对近来的事情一无所知。

　　高纬不在这里。孝珩奇怪地问：“太后往何处去？皇帝呢？”

　　胡太后也不知道，为难间，后面一辆车上的穆皇后出现在了眼前，向胡太后屈膝行了礼，回答道：“依陛下旨意，妾身服侍太后先往北朔州。”

　　“去北朔州？”太后疑惑出声。

　　孝珩问穆皇后：“车上还有何人？”

　　“太子和陆太姬。”孝珩没有再多问，穆皇后随即说：“主上命我服侍太后、太子先走，说他随后就到。主上早上本来说一道走，似乎被缠得脱不开身，只好令我们先行。是周人要来了吗？”

　　孝珩颔首：“兵临城下，皇帝要临阵脱逃，臣民如何能答应？”

　　“原来如此。”穆皇后转身走回自己的车旁边，从里面抱出太子，回到太后车旁，把太子放到车上：“太子托付给太后了，儿媳想留下，陪伴君王身侧。”冯小怜尚且留在高纬身旁，她才是国母，怎么能输给冯小怜，国难当头只顾自己逃走呢？

　　胡太后搂住太子，看着穆皇后似乎放心不下。穆皇后坚定地说：“妾身为皇后，不能弃家国不顾、不能离主上身侧。若主上有危险，妾当拼死也不让主上伤到分毫。储君是国之根本，唯有将他托付于太后，才能放心了。”

　　穆皇后这几年千方百计讨好胡太后，胡太后一直冷眼相待，自冯小怜一步登天、穆皇后渐渐失宠，她才稍稍给些好脸色。如今穆皇后这一番说辞大义凛然，声声念念全是她儿子，她便放下偏见：“太子在我身旁，你不必牵挂。”

　　穆皇后站在牛车旁，车马一一从她面前经过。陆令萱从车帘下露出半张脸，张了口正想问穆皇后，看见她身后的孝珩，不敢作声缩了回去。孝珩淡淡说：“担心太子，不妨一同离去。”

　　穆皇后摇摇头：“我乃皇后，以君王、宗庙为重。”穆皇后转过身，对孝珩说道：“虽然主上未必肯听我的，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王爷们尽管开口。”孝珩只是点头并未道谢，穆皇后便回身独自走向宫门内。

　　她坐上后位以来非议不断，但坊间流传的种种劣迹并非出自她本心，她也不过是被陆令萱牵制的傀儡，比起胡废后，只是多了一点聪明。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摆脱陆令萱，尽管前途叵测，她要以自己的真实面目，面对万众一回。

　　次日，高纬依原定的日程亲自到城南犒劳士兵。

　　“出死力战，必破周寇！出死力战，必破周寇！出死力战，必破周寇！”延宗的话语极其有号召力，在他带领之下，高昂的声浪惊天动地扑来。高纬脚下的城墙都被震耳欲聋的吼声撼动，由之而生的惊悚从脚底直刺心窝。

　　唐邕追着高纬：“陛下、陛下今日亲眼所见，我方上下一心、气势如虹，而周师疲敝，何愁不胜？陛下只需安心坐在晋阳宫中，臣等奋力死战，定叫周军碰不到晋阳城门……陛下！陛下！”高纬压根没有听他说话，在马车旁高阿那肱扶了一把登上去，原来他的双脚颤抖使不出力气。

　　高阿那肱在晋州之战的善后中狼狈败北，其间朝中谣传高阿那肱已经和周人勾结，高纬一度怀疑不已，在斛律孝卿劝解下重新树立了对高阿那肱的信任。高阿那肱回到晋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叙述对战周军的艰辛，让高纬感动不已，一反之前质疑的态度。周军的力量，通过高阿那肱的口，无形中变得更加巨大。

　　“想不到安德王如此有人望，今日真令他出尽风头。”高阿那肱看到高纬眉头紧锁，就知道他一定是为延宗的事介怀。

　　“安德王如此得人心……”高纬抬头道，“周人那么厉害，要用这些兵力与周人顽抗不还是势单力薄必败无疑吗？高延宗若果真守得住晋阳，我将晋阳送他也无不可；他明明守不住，为何要我与他一同死在这里？”

　　“陛下、陛下！”高阿那肱握住高纬的手遏制他激动的情绪，“陛下听臣一言。此战败北，周军入据晋阳，陛下贵为天子，灾祸难逃；若此战告捷，安德王名声大振，四方归附，恐怕更不会让陛下走出晋阳城。”

　　延宗庞然的体格盘踞马鞍上，于一众文武官员中格外出众。孝珩骑马行在他旁边：“你今日表现甚好，我军有这样的气势，总算能在晋阳城下跟周人一较高低。”军队中有不少是新募集的士兵，经过晋州之败齐军元气大损士气低落，周军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行进，对晋阳城而言是巨大的压力。

　　“二哥你要信得过我延宗，我要让宇文邕看看，我高家不都是高纬那种废物！二哥，姓宇文放心交给我去对付，你只管看好了那孙子。”延宗向孝珩靠过去压低了声音：“这一仗打完，我要拿高纬的人头谢祖宗。高纬要是敢跑，我先拿他祭城！如果不是遇到武成、高纬这两个空前绝后的废物，高家何至于走到这个境地？老子忍气吞声那么多年，他们的好日子该结束了，给大哥、三哥、四哥报仇的时候该到了！”